旁边围观打牌的人听到这一番话,唰得一下就把脑袋扭了过来,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尹煊。

    这可是孔颖达!

    私底下偷偷摸摸嚼一嚼舌根也就算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当着别人面给说出来,就不怕挨打吗?

    哦...也是,孔颖达怎么看都不是尹煊的对手。

    孔颖达并没有像其他人期待的那样,听了尹煊的话就和尹煊翻脸,他只是没忍住眉毛一挑,又接着问道:“店家是不喜儒学?”

    批儒的人,向来都是捡着孔子去批。驳倒了这位儒家史上最重要的人,自然这一门学问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坍塌下去。

    尹煊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们这个孔家而已。”

    听着这番话,有人没忍住,回头看了孔颖达一眼,眼神里有些期盼。

    这话算是挑衅了吧。

    这还不动手?

    孔颖达没有生气,只是好奇地开口问道:“哦?店家为什么会这么看待我孔家的?”

    尹煊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族里人都那么说了,你还愿意来找我,至少不是无可救药的人。”

    “那我就跟你说一说。”

    孔颖达点了点头,那位围观打牌的人也都竖起了耳朵,李渊也不再骂骂咧咧,喊着二条,打出去一张二筒。

    “孔子是很值得尊敬的一位前辈。”尹煊思考了一下措辞,而后缓缓开口,“但他生前从没把自己当做权威。”

    “他的学生,只是尊敬他的品德、他的修养、他的学识,这些是他应得到的,但同样也没把他奉为权威。”

    “可...你们呢?”

    “把孔子立为了权威,认为自己是孔子后代,便是要高高在上、不作凡人了。孔子若是你孔家子弟,向小儿求问、向各地各家求学,怕要不了一个人就会被你们革名了吧。”

    孔颖达有些惭愧,而后点了点头。

    这倒是不假,尹煊骂得虽狠,但这还是给他留了面子。

    现在的孔家,的确是要面子更多求学问一些。

    “先祖德高望重,我等自然是要胆颤心惊......”孔颖达叹了口气,吐了句无奈的话。

    尹煊嗤笑一声:“你们跟孔子除了有血亲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关系?”

    孔颖达一愣。

    还没等他开口,尹煊就接着说道:“就算你们做出来一些龌龊事,今个欺男,明个霸女,甚至脱光了衣服在朱雀大街跳舞,和孔子有什么关系?”

    “他老人家已经死了,一辈子是什么样,就是那个样子了。”

    说着,尹煊顿了一下。

    “如果有人因你们的举动,继而就去批判他有问题,那有问题的是他还是批判的那个人?”

    “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知道要去辩证的看待问题。”

    孔颖达抿了抿嘴。

    说是这么说,这个道理他也懂,但...懂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尹煊又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儒家是一门好学问,人人都成君子,自然也就天下大同了,可问题是...”

    “如果一个人连肚子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成为君子?”

    “成为一个饿死的君子吗?”

    有读书人很想争辩一句,的确是有那种饿死不失节的君子,但这句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这种人都是特例,是极其少见的存在。

    大部分人...也是在不那么饿着肚子的情况下,才会做一个好人。那些落草为寇的人,在能吃上饭之前,哪个不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农户?

    “儒学的境界太高了,成了空中楼阁。”尹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假如现在我大唐人人都是君子了。”

    “少吃一些,饿着点肚子,也甘愿做一位君子了。”

    “那二十年后,人口增加了怎么办?”

    说着,尹煊指了指自己的脚下:“这块地只能养活十个人,那如果要养二十个人、三十个人,乃至一百个人呢?”

    “到时候大家都饿死了,就算成为君子那又有什么用呢?”

    尹煊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成为君子是精神境界的需求,可在此之前,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穿好衣,这些物质上的需求,才是最重要的。”

    孔颖达深深看了一眼音讯啊:“所以先生这才一直在研究能让人吃好饭、穿好衣的学问?”

    尹煊点了点头:“我认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孔家人啊,只知道守着先祖那点遗产,可那是你们先祖的东西,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你们的东西。”

    “守着又有什么用呢?”

    “你们又做不到发扬光大。”

    这话让孔颖达更羞愧地低下了头,从秦开始到如今的大唐,扰弄风云、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从没有他们孔家人的身影。

    而后,他抬起了头,看向尹煊。

    心里落定一个主意。

    “今日就多谢先生指教。”孔颖达站起来,拜揖行礼,而后离开。

    他一直都想为自己的家族做一些什么,或者说,想让自己这个家族,看起来能更像是孔子后人的模样。

    而不是现在这样,做一个受先祖蒙荫的可怜虫。

    回到家中。

    孔颖达方才在书房坐下,墨都还没研好,门就被推了开来,那两位年轻人又走了进来。

    两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一个人拱了拱手,咬牙切齿地问道:“大叔怎又去见那个县男了?”

    孔颖达抬头看着他们:“我做事,还需向你们通禀?”

    “大叔你当同他划清限界了。”另外一名年轻人开口,眯着眼,“否则族老就要请您回去一趟了。”

    孔颖达点点头:“勿需他请,这段日子,我便要回去一趟。”

    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有些茫然。

    孔颖达一敲桌子,紧接着说道:“我孔家迄今为止也有千年传承,先祖曾说过,老而不死是为贼。”

    “我孔家...也到了孔贼的程度。”

    “过些日子,我便要回去,重正家纲。”

    两个年轻人眼睛瞪圆,愕然地看着孔颖达,有些不可思议。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