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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颖达迈脚走进食肆。

    屋子里拢共就三个男人,一个看上去就似木头一样憨厚老实,一个圆滚滚的,他竟是有些眼熟,是魏王李泰,而最后一个男人被围坐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间。

    那些姑娘都是他这辈子见过容貌最顶尖的姑娘,可那男人坐在其中,竟一点都不显得丑陋、也没觉得突兀。

    还真是...最貌美的那个。

    尹煊注意到一张生脸走进来,目光有些犹豫,但倒是蛮坚定地落在了自己身上,再看门口姬温的反应。

    这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找自己的。

    而且...

    应当是姬温的熟人、或是姬温认识的人。

    而且进来有一会了,可到现在依旧还是没开口,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亦或是在犹豫什么?

    尹煊缓缓站起身,开口问道:“这位人,是过来吃饭的还是?”

    他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氛围,索性由自己开口,打破这种气氛。

    孔颖达松了口气,作揖问候一声:“愚孔子第三十一世孙孔颖达,表字冲远,见过店家。”

    孔子世孙?

    尹煊一挑眉毛,点了点头,敷衍问候起来。

    他对孔子是没什么意见,但...对这群孔子的后人,着实是没什么好感。

    一想到后世那群被冠以了“衍圣公”之名的玩意做出来的那些事,他就一阵泛恶心,也为孔子那个小老头感到忧伤。

    不提那些旁枝末节的事。

    就是后来,敲锣打鼓,把威廉二世迎入孔府大门的事...就是一段乌漆嘛黑的黑历史。

    可惜了孔子的学问、也可惜了“孔”这么一个好的姓氏。

    尹煊脸上的敷衍、甚至那一瞬间一扫而过的厌恶,都没能瞒过孔颖达的眼,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反感的情绪?

    是对自己...还是对自己的姓氏?

    “愚听闻店家新学,故此来向店家请教。”孔颖达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没必要翻脸,又拱了拱手,开口问道。

    尹煊堆砌起假笑:“我这只是食肆,人要是向来用饭,我便给你做一些吃食,若是向来喝酒,我这玉京秋和烧刀子都是长安顶尖的好酒。”

    “可...要是来请教学问,就有些难为我了。”

    “我不过一介布衣,经营一家食肆,会一些烧锅弄灶的手艺,我哪有什么学问能让孔大儒来请教的。”

    孔颖达一挑眉毛。

    瞧瞧,这话说的,看看这措词。

    “一介布衣、烧锅弄灶”这是一个普通厨子能用出来的字句?

    但...也不清楚这位店家从哪生出来的这么大的抵触情感,按理说大唐的读书人,就算不了解自己为人如何,只是凭借“孔”这么一个姓氏,也应该对自己生出来的是好感才对。

    孔颖达没强求,只微微一笑:“那不知店内有何佳肴,店家可否引荐一下。”

    尹煊一探脑袋,朝外面吆喝一声:“姬温,进来接。”

    孔颖达点菜很含蓄,只点了两个,一个是地三鲜,一个是番茄炒蛋,又另要了一碗米饭、一根玉米,还有二两玉京秋。

    吃相也很含蓄,最后一口饭,正好和着最后一口酒一起吃下去。

    礼仪方面是没得挑的。

    等他走后,姬温收拾好桌子,看向尹煊,犹豫了一会,而后开口问道:“店家,我刚才听说那位孔县男是想要向您请教学问?”

    尹煊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摆了摆手:“原来他在大唐也是有爵位的?”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往后倒几百年,宋给封了一个衍圣公,从此这一脉就走上了腐化的不归路。

    没想到在大唐他也是有爵位的。

    “那位先生毕竟是孔圣后人。”姬温老老实实回道,“他在经义上颇有建树,好像听闻那位先生正在编修隋书。”

    华夏古代历史,一般都是由后朝替前朝编修。

    能参与编修的,向来都是见多识广、真正有能耐的人。

    尹煊点了点头,但没说话。

    姬温没忍住,又开口问了一声:“我看掌柜对那位先生的态度......”

    他的话还没说完,尹煊一挑眉毛,就开口问道:“怎么,觉得我对他的态度不够恭敬?”

    姬温迟疑了一下,闷闷点点头。

    尹煊一笑,摇了摇头:“我承认孔圣之伟大,但...孔圣之伟大和他有何干系?当年孔圣游历诸国、遍收子弟,有他参与?”

    姬温摇了摇头。

    尹煊又一问:“那他可曾有过什么功绩?”

    姬温张了张嘴,想要说出来一些什么东西,但仔细一琢磨...要说那位孔颖达有什么成就?还真有一些,比如说大业年间考明经科取录进士、又比如说舌辩群儒、再如...嗯...唐代隋,和这位孔颖达没半点关系。

    也就那两件事能勉强说是功绩。

    可这些作为锦上添花的花,是极好的表缀,可真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当作是锦,甚至还没几个小娘子弄出来烟火更有说服力。

    “他曾效仿他先祖,广开学堂、布施寒门?”尹煊又问了一句。

    姬温茫然摇了摇头。

    尹煊嗤笑一声:“那他和普通的世家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沾了一个孔字?”

    姬温愣住。

    尹煊又接着说道:“孔子的伟大的确是常人敬仰的,但你们这群读书人,就是把孔子看得太重了。”

    “他是圣人,但他不是唯一的圣人。”

    “他的路能走,但不是唯一能走的路。”

    “孔家...也不等同于孔子,他们不过是一群投胎侥幸,遗传了孔子血脉、但并非是遗传了孔子学说、孔子的脑子......”

    “他们也是人。”

    “若真能保持一代一代学识过人、品德过人,现在的位置对他们来说倒也不算太高。”嗯...仅仅以大唐对孔家的待遇而言。

    “可若是不行,一个个又似你这样,把一个孔字看得太高,那可就成灾难了。”

    说着,尹煊又叹了口气。

    “再说了,孔子在那个时代是对的,在如今这个时代就又是完全正确了吗?”

    “书是让人读的,但读会之后,是要去挑错的。”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姬温脑子里的神经像是被挑动,眼里的神光有些无措,但又隐隐闪烁着一些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