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字,毫不留情面。雷霆一击,炸得全场樯橹灰飞烟灭。

    收藏人当即踉跄得后退一步,另有两个专家就上来据理力争。

    “太轻狂了,只看了两分钟就下定论,荒谬!难道所有机构的鉴定都不如你一双眼睛?”

    “这件莲花洗无论釉色、胎体都与法门寺十四件秘色瓷如出一辙,这釉色‘无中生有,似盛有水’的视觉奇观只能为秘色瓷独有!它足底的一圈点状泥丸垫底痕迹,想必你也清楚,这是属于秘色瓷特有的无支痕匣钵装烧技术!”

    有人踩,就有人挺。

    “鉴定水平高低又不是看年龄,还是得过眼的真货多。肖老师在国外那么多收藏中国瓷的博物馆当过研究员,他过手的珍品说不定比这些专家加起来还多呢!”

    “肖老师一定是发现了这笔洗不同秘色瓷的地方,所以赶来阻止,本来点到即止的事情,这帮假孔道学非不让人家走,好了,这下要自取欺辱了。”

    “还奚落人家祖业,你说说,肖氏一门从宋代开始到现在,连续八九百年致力复烧天青釉瓷,前赴后继多少代人,怎么能让人在这里说三道四!我都听不下去了!”

    “对,谁他妈能忍谁是王八羔子!”

    两种声音在当下的会场里激励交锋,此起彼伏。

    收藏人继续对肖行雨发难:“不要以为你是高古瓷门出身就有权在这里妄下定论。你今天说出这种断言,就要把真凭实据摆出来!”

    “把道理摆出来!难道我们所有人都走了眼?”有些老行家也气愤填膺。

    章陌烟听到这里,直觉事件的高潮要来了,打开了手机录音。

    兵戈相向中,肖行雨睥睨扫了眼面前,直了直身子,好整以暇道:“好,理由是吗,你们要几个?”

    全场一怔,章陌烟也是。

    还几个理由?

    难不成这还任君采撷、高级定制?

    专家之间乱七八糟一顿互看,这时人群开始起哄。

    “一个,先说一个!”

    “一个这么少,三个吧,听肖老师口气至少得有三五个!”

    “能不能有七个啊?”

    “七你个头啊,你以为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哪!”

    没想到还是个选择题!专家们一时被问住,感到如临大敌。

    肖行雨笑了笑,主动说:“要确定这件莲花洗是否是秘色瓷,最严谨的办法就是把它打碎了取样分析,你们有吗?……既然没有,那不管用什么技术,就都不能百分百确定它是秘色瓷。”

    全场面貌为之一肃。

    肖行雨继续道:“你们刚刚提到这件莲花洗的釉色,那我就谈谈釉色。你们说它完美无匹,精美绝伦,我承认。可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比照法门寺的秘色瓷,你们不觉得它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吗?”

    “在看实物之前我一直怀疑那是摄影的效果,所以今天一定来看看实物。依我个人看法,法门寺的那十四件瓷器虽然翠绿莹润,但是光泽微微呈现雾感,而这件笔洗更加通透,非秘色瓷所能及!”

    话音朗朗,掷地有声,全场震住。

    空气静得像要凝成固体。

    那拍卖公司的总经理挤开人群上前,壮着胆子发问:“肖老师,你的意思是说,这件莲花洗不是秘色瓷的原因……是因为它的釉色比秘色瓷还要好?”

    肖行雨弯了下唇,不紧不慢吐了四个字:“这是第一。”

    第一?

    所有人心里一拎。

    难不成真有第一第二第三……直到凑满一根藤上七朵花?

    如果说刚才肖行雨是扔了颗原子弹,那么现在现场的气氛就是原子弹爆炸后的一片荒凉死寂。

    肖行雨浑然不顾四周精彩纷呈的面孔,自顾自往下说:“我还要纠正你们两个说法。”

    当即就有人接:“什么说法?”

    肖行雨竖起一指,半卷的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我不是古董鉴定专家,因为古董的含义太广,它包括金石、铜器、瓷器、木器、书画等等,而我,只是对古陶瓷有一点了解。”

    全场:“……”

    “还有,”他再竖第二根手指,“我也根本谈不上是我家老爷子的传人,这话要是被我们肖家爷叔们听见了,”他一笑,“我以后在家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全场:“……”

    章陌烟莞尔,这个肖行雨究竟什么人,都这种情势了还不忘扯这些,也太游刃有余了吧!

    表态完自己的身份,肖行雨收回手,提声振气言归正传:“既然你们说到天青釉瓷,那就跟天青釉瓷对比对比。对了,这件莲花洗当初是清末从宫里流出去的,是吗?”

    他看向收藏人。

    “当然!这件瓷器是我爷爷1977年在英国佳士得拍卖会购得,手续都在,”收藏人底气十足:“能到这个场合来的物件,你应该不用怀疑了吧!”

    肖行雨斜睨他一笑:“这个我信。但是宫里出去的青瓷就能给它背书秘色瓷了?我看正相反,反而证明了它绝对不可能是秘色瓷!”

    他斩钉截铁,众人异口同声发问:“为什么?”

    肖行雨说:“满清一朝,康、雍、乾三位帝王都是爱瓷之人,制瓷一行正是由他们从上而下的推动才有了百花齐放的局面。他们也是历代名窑的收藏大家,尤其是我们的乾隆爷,不仅收藏,而且还特别喜欢在一些珍品上提几笔御款。比如,现今收藏在故宫博物院的一款北宋汝窑天青釉撇口碗,足底上就刻有他的题诗及款识。”

    肖行雨略微停顿,缓缓吟出:

    “秘器仍传古陆浑,

    只今陶穴杳无存。

    去思历久因兹朴,

    岂必争华效彼繁。

    口自中规非土匦,

    足犹钉痕异匏樽。

    盂圆切已廑君道,

    玩物敢忘太保言。

    乾隆,丁酉仲春,御题。”

    他的嗓音在声效通透的会厅里朗如珠玉,犹如一股清泉注入熙攘纷芜的尘世,带来一片拨云见日的清澈。等他说完了,那声音都仿佛还在空气中绵绵不绝,荡拓萦回。

    肖行雨轻摇了摇头:“试问,如果是珍稀的秘色瓷,怎么会逃过三代帝王玩家的法眼?依我们乾隆爷的性子,又怎会不留下几笔金笔御批呢?”

    全场:“……”

    “这是第二。”肖行雨补注。

    他的对手已经全体发不出一个音节了,他们的自信像泥石流一样飞流直下,有人脸上甚至已经露出了惧色。

    然而,肖行雨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秘色瓷的‘秘’字就是‘贡’的意思,从法门寺用它供奉佛舍利的经验看来,这类瓷器烧制出来就是为了供奉神佛之用。在唐中期,玄奘法师西行求法的壮举已天下皆知,所谓神佛所在的西方世界就是古印度在当时已是共识。”

    他声音像个讲解员:“而据史料记载,11世纪前,古印度人是用铁笔在干燥的阔叶树木叶上书写,也就是贝叶书。例如玄奘法师当时带回的五百二十夹,合六百五十七部经书,就都是写在这种贝叶上的。”

    仿佛从遥远的时间回来,肖行雨总结:“所以,作为上奉西方神佛的贡品,怎么会是需配合东方毛笔使用的日用品——笔洗呢?”

    全场一片喧天的哗然。

    话到此处,不用再说什么了,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肖老师!那这件莲花洗到底是哪个窑的?”有人忍不住跳出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