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镇子在沧江口之下。

    大概相距一里地左右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没有这个镇子的。

    也就是大概几十年前,蜀中的生意开始好做起来。

    沧江口之处的货运量,流量明显增加。

    然后自然衍生出了这个镇子。

    也逐渐有了一些常驻的居民。

    不过大部分都是给沧江口船会打工的船夫们,以及他们的家人。

    他们在上下游走船。

    家人们则是在这里开栈啊,酒馆啊,茶馆之类的。

    给路过的人们提供些吃喝,以及遮风避雨的地方。

    大家都赚的营生。

    路过的人们也能有个方便。

    这镇子,一直都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

    倒不是因为蜀中生意好到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而是因为,从西南入蜀中只有这一条路。

    有种过独木桥的感觉。

    总人数不多,但到了独木桥上,就显得拥挤热闹了。

    “包子,卖包子。”

    “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

    “肉包子……”

    “有来栈,上好的房间,上好的茶!”

    “快来看一看啊,蜀中有名的笋酒……快来尝一尝哦……”

    刚过午时,镇子上是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从汉中城一路这么过来,大清早出发的话,这个时候正好到沧江镇。

    而一路奔波而来,路上肯定吃不好也休息不好。

    到了镇子。

    最需要补充一些食物酒水,然后好好的睡一觉。

    镇子上讨营生的人们,早就是摸透了这个规律,然后专门卡着这个点凑热闹。

    镇子的入口,是用竹子编造的塔楼形桩的东西建立起来的。

    中间有两扇同样是竹子编制的大门。

    大门向两侧敞开着。

    大门联通着那条道路上,已经开始陆续的出现人的影子。

    这群商贩们,为了那几个铜板,开始争先恐后的喊了起来,声声入云。

    没办法。

    他们一天的收成都在这个时候到傍晚那一段了。

    必须得卖力气。

    一下子。

    整个沧江镇的气氛都是被点燃了起来。

    “给我来六个肉包子!”

    “先给我来壶茶!”

    “给我们老爷来壶酒,就要那个什么笋酒,快一点!”

    这些一路奔波入镇的人们,也都早就饥渴难耐了。

    进了镇子的大门,身上那最后一股憋着的劲儿也都没有了。

    纷纷感觉口干舌燥,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伸手开始买东西。

    还有一些人,可能觉的入口这地方,比较贵。

    所以硬撑着走进了镇子里面,开始和里面的人们讨价还价起来。

    一声声的你来我往,一声声的热情,此起彼伏。

    这小镇子,更加显得热闹了。

    而在这一片喧哗之中,有着一些人,正潜伏在镇子的各处,盯着那些进入镇子的人们。

    鹰。

    是李因缘安排的那些鹰。

    他很早就来到了这沧江镇,开始做准备。

    他估摸着,这两日的时间,誉王也应该从汉中出来了,差不多该到沧江镇了。

    所以,很早就把鹰都放了出来。

    盯着入镇子的所有人。

    寻找誉王的线索。

    到目前为止。

    他已经找到了誉王的两拨随从。

    一拨贵公子。

    一拨江湖。

    那一拨贵公子,是在汉中城他就已经知晓的。

    所以找到他们相当容易。

    而那一拨江湖,则是通过打探判断出来的。

    一般的江湖,有三五成群的这种,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

    他们所携带的兵器基本上为同一种,乃是出自一个门派,或者一个势力。

    第二。

    他们所携带的兵器各不相同,乃是自行联结。

    这一拨江湖。

    所携带的兵器虽然特意隐藏了,但李因缘也能看的出来。

    全是同样的刀。

    而且,大小,长短,还有那弯曲的弧度,类似于飞蝗刀。

    再加上他们的行事作风。

    很小心。

    也很规矩。

    不像是江湖门派里面的,倒像是大家族供养出来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这些江湖与誉王府的那一拨贵公子偶然间碰面的时候,彼此之间有过一些简单的眼神交流。

    通过以上种种。

    李因缘将他们的身份锁定了下来。

    这些人,必定是誉王府的黑衣卫所假扮的,无疑。

    “找到了两拨。”

    “还有别的发现吗?”

    此时此刻。

    李因缘正靠在一处栈的二楼,躺椅上,闭目养神。

    午时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处洒进来,落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时而还有一阵带着凉意的风从山间吹进来。

    外面的树林哗啦啦作响。

    颇有几分惬意。

    他身边是那名中年男子,鹰。

    “还没有新的发现。”

    “因为汉中封城的缘故,很多人耽搁了三天才过来的,所以这两日进镇子的人比较多。”

    “咱们的鹰有些顾不过来。”

    “您再稍后些……”

    中年男子恭敬地说道。

    虽然依旧有监视李因缘的意思,但这名鹰对李因缘的态度,却已经恭敬了许多。

    只因为。

    这一路走过来,他见识了李因缘的手段,还有缜密的心思。

    那些布置。

    等等。

    高明的让这名鹰叹为观止。

    他知道,只要李因缘没有别的心思,那么肯定会得到卢德仁重用的。

    自己这态度,自然就要好一些。

    而且。

    以后应该还会继续在李因缘手底下做事。

    态度好一些,也能不让李因缘那么烦自己,不会给自己穿小鞋。

    何乐而不为?

    “恩。”

    李因缘早已经察觉到了这名鹰的态度变化,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

    他点了点头,准备要再吩咐些什么。

    就在这时。

    李因缘和那名鹰都是猛地皱起了眉头。

    而身上的气息,也是勃然而起。

    无形的凌厉震荡。

    两个人的发丝都是微微飞舞了起来。

    “是我!”

    两个人有所反应的同时,这屋子外面也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甚至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

    那名鹰的眼睛一惊。

    身上的气息瞬间消散了出去。

    李因缘并不认得这个声音,但见鹰的气息消散,想来也是自己人。

    不再警惕。

    吱呀。

    屋门推开了,从外面走过来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穿着普通的长衫。

    头发有些花白。

    腰间一柄刀,被黑色的布包裹着,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

    但从轮廓来猜测,显然,是鹰所特备的弯刀。

    “鲁先生!”

    李因缘还没有开口,那名中年男子先对着这人行了个礼。

    鲁先生。

    是他们所有鹰的其中一个首领。

    也是他们最常见的首领。

    主要负责侦察,刺杀等等事物。

    如果鹰相当于一个门派的话,那这个鲁先生,就是出门露脸的门派掌门。

    老者对鹰点了点头。

    来到了李因缘的面前。

    “李公公,家主所托。”

    “多谢。”

    李因缘给这位鲁先生递过去了自己刚刚亲手给他倒的茶。

    因为只有一条右臂的缘故。

    他只能等对方接了茶水才能够接信。

    双方交换。

    他用嘴把信封给撕扯开,打开了信。

    “誉王。”

    “身材瘦削,高五尺二。”

    ……

    谷alt/spanagt“右手指尖有创伤,指甲不完整,上面呈现着锯齿状。”

    “手背上有因为衰老而产生的纹路……”

    ……

    李因缘一一看过,小眼睛逐渐的眯了起来。

    “家主在汉中城,找到了誉王的真身,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家主也确定了这真身的一些特征,这些都是易容的时候,不可能改变的特征。”

    “家主让李公公借着这些东西,提前找到誉王,然后代家主向其问好。”

    鲁先生低声说着。

    “不必了!”

    李因缘摇了摇头,把手中的信封举起来,在鲁先生面前晃了晃。

    这脸上,有着一种疯狂,还有着一种阴森的杀意。

    正在掩饰不住的弥漫出来。

    “你什么意思?”

    鲁先生的眉头皱了起来。

    “家主所观察的人,不是誉王!”

    李因缘冷声说道。

    李因缘在长安城待了那么多年,虽然一般都是留在皇宫里,但因为有东厂密谍司的眼线在,很多东西他也是了解的。

    誉王。

    他也是见过不少次。

    所以有着一些了解。

    这身材,这高矮,或许能够和誉王的轮廓对的上,但这些细节,绝对对不上。

    这不是誉王。

    这是陆行舟。

    事实证明。

    卢德仁却是本事不错。

    他找到了誉王的真身所在。

    但他却不知道,他所认为的誉王真身,不是誉王,而是陆行舟!

    李因缘原本不想把这些事情这么早抖落出来的。

    他想展现自己的本事。

    自己的手段。

    但是现在。

    誉王,也就是陆行舟,已经离开了汉中,应该快到沧江镇了。

    卢德仁插不上手了。

    他就可以说出来了。

    反正。

    这里由他作主。

    接下来,就是他掌控局面,怎么样都能展露手段。

    没人能拦着了。

    不影响大局。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卢德仁送过来了这封信。

    对誉王真身的描述。

    如果自己看了这些描述,还不能判断那是假誉王的话,日后卢德仁仔细回想,会生疑心的。

    所以,该说出真相了。

    “你说什么?”

    鲁先生听到李因缘的话,这眉头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顿时又以另外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皱了起来,像是被人吊了起来。

    “不是誉王?怎么可能?”

    “家主他……不可能判断错误!”

    鲁先生不敢相信。

    “家主,如果,没有判断错误的话……那就是出事了。”

    李因缘脸上也是装出来了一种深深的凝重,还有担忧。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解释道,

    “这个人,绝对不是誉王。”

    “咱家见过誉王,真正的誉王,这些细节,不是他!”

    “倒像是另外一个人……”

    “陆行舟!”

    哗!

    这三个字一出,那鲁先生的眼睛更是陡然间瞪大到了极点。

    整个身子都是忍不住的往后倒退了半步。

    然后,面如雕塑。

    陆行舟?!

    鲁先生能够做鹰的首领这么多年,他的脑子也是不差的。

    一瞬间,他也似乎想明白了。

    通过汉中城内的那些事情,那些判断,誉王的真身,他们不可能找错的。

    那个说书的,必然就是誉王的真身。

    没有其他可能!

    但是,如今,这誉王的真身。

    竟然不是誉王。

    是陆行舟。

    是东厂的那个太监!

    这说明了什么?

    很有可能。

    从一开始。

    从长安城的时候,逃出来的就不是誉王,而是东厂的大太监!

    他一路从长安假扮誉王逃到了这沧江镇。

    所有人都被耍了。

    家主被耍了。

    天下被耍了。

    沿途的那些江湖门派,各路草莽官员等等。

    都被耍了。

    虽然鲁先生猜不透陆行舟的目的,但是,他却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得预料。

    彻底大条了。

    他可以想象,卢德仁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

    会是什么样的愤怒。

    什么样的疯狂。

    他可是亲眼所见,卢德仁为了誉王,做出了多少努力啊。

    后者,杀了自己的祖父,杀了卢家长辈,杀了很多人,提前出老宅,破了修行,提前准备夺天下的计划等等。

    付出了这么多。

    竟然,他所期待的誉王,不是誉王。

    而是陆行舟。

    他所期待的一切,计划的一切,竟然……

    都是空欢喜。

    都是梦幻。

    他好像,就是个蠢货猴子,被人用一根假香蕉耍的团团转。

    而且还乐在其中。

    卢德仁,是多么骄傲的人。

    他知道了这些真相,恐怕会疯掉!

    会失去理智。

    “完了!”

    想明白了其中原委,鲁先生感觉身上的力气,像是突然间被抽干了。

    踉跄了一下,差点儿都瘫坐下去。

    除了担心卢德仁。

    他心神也是被这个真相震惊的,近乎有些呆滞。

    这牵动了整个天下的誉王谋反大案。

    如今。

    竟然是个骗局?

    这陆行舟,这位东厂的督主,可真的是,够厉害啊。

    他真的耍了整个天下的人啊!

    “既然知道了真相,那就没有必要再去等王爷出现了。”

    李因缘早就知道了这些,他也是被陆行舟的手段所震惊了许久,但如今,却已经平静了。

    他心里,现在积聚的,是破坏陆行舟计划的期待。

    还有一种疯狂。

    他被陆行舟压制了这么久。

    被后者从云端打到了地狱。

    他心里的恨,又岂是别人能够理解的。

    他早就恨不得要报仇了!

    这一次。

    是他的一个机会!

    绝对不能错过。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小眼睛里闪烁着狰狞,还有杀意,阴声道,

    “即便是出现了,也不可能是咱们想要的了。”

    “咱们得先斩除了那些黑衣卫。”

    “不管陆行舟要做什么,咱们都先断了他的手脚!”

    李因缘觉的。

    那些黑衣卫,竟然这么长的路,从长安到沧江口,都没发现誉王有假。

    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应该也被掉包了。

    或者,背叛了真正的誉王,归附了陆行舟。

    那么。

    这些人,应该算是陆行舟的护卫了

    杀了他们,就是断了陆行舟的一部分手脚!

    让陆行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管他想做什么。

    都没办法继续去做!

    必须杀了!

    然后再对付陆行舟!

    “是啊!”

    鲁先生也是咬了咬牙。

    ……

    李因缘和鲁先生商量计划的时候。

    这沧江口的天,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慢慢的阴沉了下来。

    乌云好像是凭空而起。

    随着风从远处滚滚而来。

    光线被遮掩。

    天色黯淡。

    好像随时要大雨倾盆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