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轰隆!

    雨依旧在下。

    好像是天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雨滴大的像是豆子,从天上落下来,砸在地上,劈里啪啦的。

    地面上积攒了无数的水,新的雨水砸上去,溅射起水坑。

    然后又飞快地被新的水坑覆盖。

    屋顶上,也是不断地传来叮叮咚咚地声音。

    好像是有一群人在屋顶上敲敲打打。

    那都是雨。

    陆行舟站在茶楼的顶层。

    一边最近距离听着雨水拍打屋檐的声音,一边看着窗外的世界。

    朦胧之中。

    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是关闭着大门的商铺。

    是那一片被围墙环绕起来的誉王府。

    围墙很高。

    即便是陆行舟站在了这茶楼的三层,也是只能看到一小部分誉王府里面的情形。

    再加上雨幕的遮挡。

    其他的都看不清楚。

    他就这么站着。

    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捏着茶杯的盖子,轻轻的在茶杯的口上滑动着。

    偶尔向茶杯里吹上一口气。

    那腾腾的热气,便是飘散出去。

    消失不见。

    “公公。”

    “王爷出来了。”

    一杯茶还没有下肚,屋外传来了一个恭敬地声音。

    是前来汇报地东厂探子。

    如今,整个誉王府都是被探子盯着。

    任何人地进出,都不能逃过他们地眼睛。

    陆行舟听到了这句话,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窗棱处,然后身子微微的往外探了一些。

    他也是看到。

    在街道的侧对面,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的正门,然后,有几人拱卫着一位中年男子,正从王府里走出来。

    距离比较远,但也大概能够看的清楚。

    似乎就是誉王。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瘸腿的老者,随着誉王上车,老者也是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去试试他们。”

    陆行舟吩咐道。

    “是!”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番役便是退了出去。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

    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那辆从王府里出来的马车,慢慢的穿过了街道,然后行至了这茶楼的下面。

    希律律!

    就在这时,另外一辆马车也是从街道的另外一面冲了过来。

    马车的速度很快。

    而且,大雨导致视线看不清楚,它直接就朝着誉王府的马车撞了过来。

    希律律!

    小心!

    双方的车夫在短暂的惊慌之后,都是尖叫出声,然后飞快地勒住自己地马。

    冲出来的那辆马车因为惯性的缘故,再加上这地上雨水颇多,有些打滑。

    虽然是减慢了速度。

    但依旧是斜斜着撞在了誉王府的马车上。

    砰!

    誉王府地马车重重地摇晃了一下,那拉车地马受到了惊吓,也是发出希律律地叫声。

    “干什么,你找死?知不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没长眼睛吗?”

    ……

    “这能怪我们吗?这么大雨!”

    “你们的马车直接就从这边窜过来,这么快,谁反应的过来?”

    ……

    大雨滂沱。

    马车两边的人都是纷纷的下了马车,检查各自马车的情况。

    有没有破损,还能不能继续走之类的。

    同样的,车夫和下人们,也都是纷纷指责。

    “好了。”

    “正事要紧!”

    “马车没有事情的话,赶路吧。”

    誉王府的马车里,车子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的面庞。

    他不怒自威。

    他一身锦缎。

    他那一双眼睛,冷冽深邃。

    让人不由得生畏。

    这便是誉王。

    “是。”

    誉王府的下人,见自家的王爷都没有说什么,也便是不再追究。

    其实,他们追究也是假追究。

    他们只是害怕王爷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责罚自己而已。

    所以一下车就指责对方。

    估计,对方的下人也是这个想法。

    “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车夫利索的爬上了马车,勒紧了缰绳。

    然后用力一甩。

    誉王府的马车便是朝着远处行驶而去。

    这边。

    那几个汉子,也是飞快地把马车收好,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出。

    “偷梁换柱啊。”

    陆行舟在阁楼之上,透过窗户将这里的一切都看了个清楚。

    他看到了誉王那张脸。

    虽然不是很清楚。

    但却足够辨认出来。

    那就是誉王。

    不过,陆行舟是不相信的。

    誉王在这种时候,不可能去皇宫的,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的露面。

    他只会悄无声息的溜走。

    而且,撞马车这种小事,原本那个谋士露面,就能解决了。

    他却故意把脸露出来?

    这分明就是为了给东厂的人看的。

    陆行舟心知肚明。

    当然,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用窥心术看了一眼。

    这百分之百。

    确定了。

    这位是誉王的替身。

    真正的誉王,应该马上就要离开誉王府了。

    “还有谁离开了誉王府?”

    陆行舟轻轻的关上了窗户,然后走出了屋子。

    屋外的侧面,是一个走廊。

    走廊一半是露天的。

    屋檐上的水正哗啦啦的往下流淌着。

    走廊两侧。

    是东厂的番役。

    他们见到陆行舟出现,连忙是把屋门口准备着的蓑衣给送了过去。

    然后又配合着给陆行舟穿上。

    一边穿,一边回答道,

    “刚刚有探子汇报,誉王府的西门,有一位樵夫,好像是过来收银子的,刚刚离开。”

    “带咱家去看看。”

    陆行舟系紧了蓑衣上的带子,走进了雨幕之中。

    几名东厂的番役紧随而过。

    他们走下了楼梯。

    进入了雨中。

    街道上的雨水已经足以没过脚踝。

    它们哗啦啦啦的流淌着。

    把街道上的一些脏东西,垃圾等等,都是冲的到处都是。

    人走在里面。

    都是觉的有些麻烦。

    但陆行舟等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即便是那些东厂番役,也都是从金吾卫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

    根本无惧这些雨水。

    众人踏着雨水,飞快的穿过街道,奔向誉王府西门。

    整个誉王府,都是被东厂的探子们盯着。

    所以。

    那位那位走出来的樵夫,也依旧在东厂的眼线之内。

    陆行舟等人,恰好是和那人走了过正对面。

    樵夫应该是有些年纪了。

    身上披着破烂的蓑衣,根本挡不住那些雨水。

    裤腿,甚至大半截裤子,都已经湿透了,头发也都是粘在了脸颊上。

    他正趟着雨水往外走。

    步履不太稳。

    陆行舟带着几名番役向着樵夫走去,樵夫应该也是发现了陆行舟等人,低下了头。

    然后自觉的躲到了街道的边缘。

    “站住!”

    双方交汇的时候。

    陆行舟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抓住了这名樵夫的肩膀。

    哗啦!

    几名东厂番役也是立刻纷纷抽刀。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环绕开,将这名樵夫包围在了中间。

    “这位官爷……”

    樵夫吓的瑟瑟发抖,软趴趴的瘫软在了雨水里,他歪着身子,惊恐的盯着陆行舟,慌乱道,

    “您……您……干什么……”

    “俺……俺可……没犯法啊……”

    樵夫脸色发白。

    瘫在雨水里。

    两条腿都好像在打颤。

    陆行舟低头看着这个半百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旋即摆了摆手。

    哗啦!

    那些东厂番役们,都是将刀抽了回去。

    然后陆续退开。

    “对不住。”

    “认错人了!”

    陆行舟摇了摇头,继续朝着誉王府的方向走去。

    那些番役随之跟上。

    瘫在地上的那名樵夫,似乎依旧没有从刚刚的惊恐之中回过神儿来。

    待那些人的身影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他才是重新爬了起来。

    也顾不得身上的雨水,一溜烟儿的朝着远处跑去。

    “跟着他。”

    陆行舟隔着雨声,听到那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脸上露出了笑容。

    吩咐出声。

    “是!”

    一名番役微微点头。

    飞快地朝着那名樵夫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誉王殿下,倒也是能屈能伸呐。”

    陆行舟看着众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赞了一句。

    刚刚。

    那个人就是誉王无疑。

    起初,陆行舟看他动作,神情,还有那瘫倒在雨水中的反应。

    几乎以为,这真的是一位没有见过世面的樵夫呢。

    太像了。

    没有丝毫的破绽。

    但他以窥心术查探以后,却是发现,这人竟然真的就是誉王。

    誉王假扮的。

    他没有带任何的侍卫,也没有带任何的手下,就一个人这么冒着大雨走出了王府。

    而且,演一个樵夫也演的这么像。

    若不是窥心术。

    陆行舟肯定会被懵过去的。

    但现在。

    誉王还是没有逃出他的手掌心。

    “继续派人盯着誉王府。”

    “以防有其他变化。”

    陆行舟又对着身后的那些人吩咐了一句,然后就独自一人朝着远处走去。

    他要出城。

    去见小公子了。

    毕竟,誉王也离开王府了。

    接下来这趟。

    便是蜀线江湖路了。

    “第一次正式离开长安。”

    “还真是,期待呢。”

    ……

    合王府。

    九皇子,名为武合。

    因为其母的缘故,他自出生开始,便似乎注定要远离大魏朝的权力中心。

    从没有人在意过他。

    也从没有人真的把他当作一位皇子。

    哪怕是。

    当初万岁山生白莲的时候。

    这位九皇子,也是一副像是隐居起来的样子,没有露面。

    如果不是。

    最近。

    太子被赶出东宫,被贬为远昭王,而九皇子又突然被陛下任命,接管太子府的一些事物。

    人们几乎都已经将这位皇子给忘掉了。

    但他毕竟是重新出现了。

    而且。

    一出现,就是出现在了大魏朝权力的中心。

    所有人的视线里。

    接管太子府事物。

    虽然不是全部接管,但这已经表明了陛下的意思。

    九皇子。

    可以入局了。

    他已经可以和仅剩的三皇子,争一争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了。

    亭台楼阁。

    假山池鱼。

    花园,竹林,美貌的婢女。

    还有知书达理的王妃。

    等等。

    这本应该是一座王府里面最基本的配备。

    但是,在这座合王府里面。

    却全都没有。

    只有一片从王府的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延伸到王府深处,又遍及了整个王府四面八方的,无数的白莲。

    若是有人能够从天空上往下看去。

    这座王府。

    已经完全被白莲覆盖。

    此刻大雨倾盆。

    好像是要将这大地都给冲刷个干净。

    王府里的那些白莲,也都是随着骤雨,随着狂风,正在剧烈的舞动。

    花瓣落在了地上。

    被雨水覆盖。

    然后飞快地冲到别处,然后顺着雨水,一起堆积在了王府墙角的出水口处。

    白莲的叶子也剧烈地摇晃着。

    哗啦啦作响。

    王府里唯一的一处凉亭。

    立在这无数的白莲之中。

    凉亭里,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白衫玉冠的男子。

    他的年纪比太子小很多。

    看起来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但其实,已经快要三十了。

    只不过这些年他几乎从不出王府,只是在这里照顾这些白莲花。

    一个人照顾。

    也没有几个下人,他也不让下人去碰。

    也没有其他的繁琐之事。

    所以,他看起来很年轻。

    他的眉眼之间。

    和现在的老皇帝颇有几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

    是那一双眸子。

    平静。

    平静。

    哪怕是看着这漫天的风雨,哪怕是刚刚从一个一名不文的王爷,突然之间接管了太子府的诸多事物,哪怕是一下子,进入了大魏朝的权力中心。

    哪怕是。

    可争一下那九五至尊。

    他依旧是平静。

    平静的。

    像是这些白莲。

    没有任何色彩。

    “雨还真是大呀。”

    “但,母亲的墓,还是要扫的。”

    合王拎起了凉亭旁的一把大竹伞,然后撑起来,走进了雨中。

    走向了宅院的后面。

    在他看来。

    什么皇宫大乱。

    什么朝廷风暴。

    什么九五至尊。

    都没什么意思。

    都不如。

    给母亲扫墓更重要。

    他举着伞,走进了万般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