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兄妹是罗家常,平常进进出出的从没把自己当外人。建平进门与罗叔和人问声好后就跑去厨房,细妹子是他走到哪就跟在哪。罗婶一见他俩进来就喜道:“平儿来的正好,瞧瞧这个怎么弄,是九光昨晚在山里抓来的。”

    “是石鸡!这是难得的山珍,交给我,保证好吃。”刘建平把笼中的黄鳝、泥鳅一条条倒进盆,却忘记有个笼子里还装着一条蛇。待那蛇盘起身子望着他一伸一缩,一张红脸顿时吓得煞白,连话都说的不利索,指着盆直叫:“蛇……蛇……”

    细妹子眼疾手快,一把钳住小蛇七寸,奚落道:“亏你还是男人,这么条小爬虫也怕。”

    罗婶呵呵直笑:“你把它弄家里来做什么?”

    细妹子一指刘建平说:“不是我弄来的,是他要,说是吃蛇对皮肤好。”

    罗婶转向建平直摇头:“你们城里人尽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蛇肉腥的很,一点都不好吃。”

    刘建平嬉嬉笑道:“婶,过去人们常说山珍海味、龙肝凤胆,龙指的就是蛇,味道特别鲜美,待会保管你喝了还想喝,先把蛇皮剥了再说。”

    罗细妹捏着蛇颈,将蛇头对着建平娇笑:“你来剥。”

    刘建平连连摆手:“我没那个胆子,还是有劳侠女你啦。”

    细妹子咯咯直笑,提着蛇尾用力抖几抖,将一条小花蛇整的笔笔直直。

    罗家厨房很大,中间还有个天井,天井下是祖上挖的一口老井,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井水清冽甘甜,冬暖夏凉。两人蹲在井边的石板上,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操刀弄斧。

    罗婶一会儿瞧瞧女儿,一会儿又瞅瞅建平,眼睛里全是笑。对女儿那点心思她清楚的很,也望她能寻着自己幸福,好生地过日子。女儿眼光还是不错,这刘家孩子不但人长得俊,还能说会道能写会算,拿过去的说法就是秀才。何况又爽利勤快,待人和善。那烧的一手好菜,只怕乡里大厨也差他三分。女儿要是嫁过去,定不会受苦受累。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刘建平还谈不上是罗家女婿,但在罗叔、罗婶心中,早已把他内定。

    洗好菜后,建平系上围裙充当大厨,细妹子负责切菜,而罗婶则坐在灶口前烧火。望着小俩口亲密无间的配合,她心里乐开了花。一边添柴一边吃吃地笑,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

    “妈,瞧把你乐的,二姨保的媒就那么好?不过那姑娘挺灵性,人也长的标志。”罗细妹哪知道她妈是看着她和建平乐,还以为是她哥相亲的事。

    这话一下子触动罗婶心思,叹道:“人是不错,但你二姨说她家要叁百块钱彩礼,一时半会上哪去弄许多钱?”

    细妹子惊道:“要这么多!这哪是相亲啊,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你这丫头,瞎咧咧什么。”罗婶对女儿责备道:“不知道就别瞎说,这算少的,一般彩礼都在五百。凤兰头上有个哥哥也相中一门亲,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数。她家穷,一时拿不出钱来才想要点彩礼。”

    罗细妹直嘀咕:“她哥那要彩礼,就搁咱家来收,怎么听着怎么不舒服。”

    罗婶叹道:“这是乡风,家家如此。人家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也不能白送出去不是。”

    细妹子也是高中毕业,喝过几年墨水,反驳道:“这哪是乡风,是陈年陋习,得改!以后我出嫁一分钱彩礼都不准收。”

    说这话时,还拿着眼睛瞄向刘建平。一点小动作全让她妈看在眼里,故意叹气道:“你还没说婆家呢,胳膊肘就往外拐。要是拿不出这个钱,就忍心看你哥打一辈子光棍?我看是得早点给你寻个婆家,找点钱给你哥救救急。”

    罗细妹嘟着嘴说:“不要你们替我寻,我自己找。”

    刘建平岔开话题说:“叁百块钱还真不是小数目,我存一年多,才不到一百,要不先把我那点钱拿去应应急?”

    “我也攒了四、五十块,让哥先拿去用,以后记得让他还我就行。”尽管细妹子对要这么多彩礼很不满,但她也会倾其所有。

    “算我借的行不行,”罗婶狠瞪女儿一眼,对建平笑道:“婶先谢谢你,只要婶手上有活钱,第一个就把你的还上。”

    罗细妹切着菜叽叽歪歪道:“要算是你借的哪还有得还,我这点钱是备着给自己做嫁妆。算了,看在我哥对我还好的份上,我把它贡献出来。回头我出嫁你得给我多做几床被褥,多纳几双鞋……”

    罗婶哭笑不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丫头,婆家还没一撇,整天就把出嫁挂在嘴上,也不嫌臊得慌。”

    细妹子嬉嬉直笑:“那我就不出嫁,在家陪着你们,到时可别往外撵我。”

    刘建平道:“我不等着钱用,不用急着还。”

    有男人的女人一般都会向着自己男人,因为向着自己的男人就是向着自己。建平这话让细妹子很不舒服,对他丢个白眼说:“你不急着用钱,难道你就不要用钱结婚?”

    “我还不到十九,要结婚也等过几年再说,起码也得二十三、四才行。”

    这话细妹子更不爱听,敢情让你又亲又摸,却压根没想结婚啊。可又不能强按着牛头喝水,难不成还要用绳子绑着他入洞房?当时就气道:“在我们乡下,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能在地上爬。等到二十三、四岁还不结婚,别人就会以为你有问题,哪个姑娘还会嫁给你。”

    罗婶对建平的话也不甚乐意,这再等几年,漂亮的黄花岂不要变成苦瓜老芹菜。这还行!于是也附和女儿说:“是啊,十八、九岁正是结婚的年龄,生下孩子公公婆婆、外公外婆都还能搭把手帮着照看。平儿,有相中的闺女没有?要是有还是早点把婚结了,别把人家姑娘给耽搁了。”

    刘建平不敢回话,顾左右而言它:“细妹子,生姜不够,再切些来。”

    “自己切去。”罗细妹正在气头上,扭着屁股跑出厨房。

    “好好的她又发什么神经?”罗婶故意装傻:“你要晚些结婚,她恼什么?不大对头,跟婶说说,你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我家细妹子处对象?”

    刘建平直恨自己嘴贱手贱,没事干嘛要去亲人家摸人家!这不,还没过上瘾,逼婚的要来了。他也不敢隐瞒,硬着头皮“嗯”一声。

    “我家细妹子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有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这孩子野是野了点,但人挺好。不是我夸自个闺女,你要娶了她……”得!丈母娘在准女婿面前做起广告来,罗婶极力推销自己的宝贝女儿,末了还来句总结:“等她哥的事办妥,就把你们的事办了。”

    刘建平唯唯诺诺哪敢提反对意见,可又堵不住未来丈母娘的嘴。说实话,叫他现在结婚他是一百个不愿意。不愿意的理由也很多:年纪小是一方面,事业未成又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家境不好。

    罗婶则是越说越起劲,连准备陪哪些嫁妆都说了出来,就差开口提彩礼了。

    建平胆战心惊,生怕她说着说着就把日子定下来。好在这时细妹子二姨风风火火跑进厨房,打断妹子的话道:“我跟妹夫说好了,你俩下午就带九光去田家堡把亲定了。”

    “这么急!一时半会哪办的来。”罗婶顿时急形于色:“家里就百来块钱,加上平儿和细妹子的也不到叁百,你让我一时上哪去找这么多钱?”

    “是凤兰家着急,她哥就等这三百块彩礼迎媳妇过门。那孩子都怀了好几个月,再不娶过来就得挺个大肚子上轿。”二姨直埋怨:“我不是让淑芬给你带话了嘛,瞧你这慢性子,温吞吞的,早就该准备。”

    “谁会想到刚见面就要订亲啊,”罗婶解下身上围裙:“我先到村里看看,能不能借到还难说。”

    建平道:“我妹子那可能存了些,要是还不够,我上王场长家去借。”

    二姨赞许道:“城里的小伙子就是招人喜,不单长得好,还会操持家务,比乡下大老爷们强多了。”

    罗婶颇为自豪,笑眯眯地说:“是细妹子处的对象。”

    二姨羡慕道:“这野丫头疯是疯点,眼光子还是不错,什么时候也替我家淑芬介绍个城里人。”

    刘建平给她们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借着叫细妹子收拾桌子准备吃饭的由头从厨房里溜出来。此时屋中罗叔和田凤兰母亲正商量定亲的具体事项。

    虽然乡下订亲是极其重要的一个环节,但仪式并不繁琐,也就是备几份礼给各家长辈。这礼品中需要八斤肉,八斤鱼,八斤糕点……家境好,又好充面子的给八个八,一般人家是四个八或六个八。然后由女方带着准新郎送给至亲,顺便发个喜帖请他们来喝订亲酒。当然,每到一处,准新郎也会收到可观的见面礼金。

    虽然过程没有结婚复杂,但却相当重要。订亲后小俩口子就可以公开处在一块,哪怕是不小心怀孕,在外人眼中也是理所当然,不会被乡邻闲言碎语。

    刘爱珍坐在堂屋小板凳上,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一对刚见面的年青人。心里啧啧称奇,因为这不符合她的婚姻观。话都没说上一句,怎么能说订亲就订亲!难道不需要了解了解,谈谈恋爱什么的?万一脾气性格合不来怎么办?

    平时挺豪爽的罗九光此时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不敢稍动一下。大热天的他还穿着一身绿军衣,连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难道就不怕热?

    再瞧瞧他未来的媳妇,抿嘴低头,只管把手来捻衣角,仿佛要捻出个金山银山。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碎花大褂紧贴在身上,胸口瘪瘪平平。显然是用布束了胸,将两只白兔收藏起来以示端庄。难道就不怕捂出痱子来!

    没大人的问话,这二位是绝不会出声,有时会趁人不注意,偶尔偷瞄几眼对方,要是碰巧眼神对上,立刻霞飞满面,心如鹿撞。

    吃过午饭,刘建平兄妹俩就赶回宿舍取钱,爱珍中午贪吃,又喝了点凉风闹起肚子。回房后便懒病发作,赖在床上不肯出来。

    建平怕钱不够,又上王大胆那借一百。路过鱼塘,想起送小礼要有鱼,这会功夫肯定找不到买处,便寻思再回头去问问王大胆能不能从农场买几条。

    吴山羊躲在树荫下纳凉,见他走过来又走过去,一副着急办事的样子,好奇地问:“建平,你大热天的不睡觉跑来跑去做什么?”

    刘建平和他关系还算可以,虽谈不上称兄道弟,但偶尔会陪王大胆跟他在一起喝点小酒,所以也不瞒他。

    “你找王大胆没用,农场的鱼不外卖,一律上缴国家,只是年底才分些给职工过年。”吴山羊见刘建平一脸失望,又拍拍他肩膀,低声说:“跟我来。”

    领着人来到塘边一处水草茂密的地方,从草丛里摸出一根绳子,见左右无人,将绳子提起来,绳子下连着一张小网,小网中有四、五条大鱼,个个在七、八斤左右。

    “这是我的下酒菜,的确是看兄弟人好的份上,谁来我也不给,不过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山羊捞出四条搁进篮子中,上面又用野草遮住。

    刘建平迟疑道:“你吃些不要紧,我拿走不太好吧?”

    吴山羊道:“养鱼的哪个不偷吃,农场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是不做声罢了。大不了我十天半个月不吃鱼,算是从我嘴中省下的。再说你这不是急着要嘛,快拿走吧,别耽搁了大事。”

    “谢谢哥,回头我来你这蹭酒。”刘建平也没假气,道声谢后赶紧出来。他怕罗叔罗婶等的急,从邻村抄近路,一路小跑地往罗家村去。

    忽见屋墩前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就听那女人说:“钱虽不多,也是我一点心意。”

    那男人正是罗叔,把个手帕包的物事按在女人手上道:“你自己也难,留着应应急也好。”

    刘建平在屋墩下叫声叔,等走到墩上时,已不见了那女人踪迹。他也没放在心上,说:“我在农场要了四条鱼,但猪肉还真不知道哪里有。”

    小礼除了烟、酒和糕点,还有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肉和鱼。乡下没有卖肉的地方,家家户户都在过年杀头自养的猪,抹上盐和佐料,用青竹烟熏后挂在灶台上,来人就割上一块两块。要是碰上婚嫁大事,会事先多养头猪,留到日子时再杀,平时难得吃上一口新鲜肉。

    罗叔神情颇不自然,讪笑地回应建平的话:“凤兰家明早杀猪办酒,先借点再说。我和你婶可能要在那待一、两天,家里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