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军走进办公室,带着官腔干笑:“在忙啊。”

    刘爱珍瞄他一眼没搭理,继续统计数据。

    “在忙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看看?”张晓军从另一张桌子前搬把椅子挨在她身边坐下。

    刘爱珍眉头一皱,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坐远点,别影响我工作。”

    张晓军嬉皮笑脸道:“都是革命同志,你的工作也是我的工作,我来帮你看看。”忽见刘爱珍脸色突变,处于爆发边缘。心中暗道:这小妮子性子还挺烈,我就不信把你弄不到手。

    “好,好,坐远点,坐远点。”他将椅子往外移了移,点燃一根大前门香烟,翘着腿说:“爱珍,听说你回城指标让知青办卡住了……”

    刘爱珍浑身顿起一层鸡皮疙瘩,耳边就像有一只绿豆苍蝇在飞,接连算错好几个数据。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这件事我可以帮忙,怎么不来找我呢……”

    苍蝇的声音越来越大,让她静不下心来,索性把笔一扔,笑道:“找你又能怎样?你能解决?”

    “当然能!”张晓军把胸膛一拍:“这事归我爸管,只要我开口,明天就能把指标办下来。”

    “就这么简单?”刘爱珍牢记她哥说的话:要不露声色,再大不满也要藏在心里,依旧笑道:“我从小就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条件你直说吧。”

    张晓军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看那巧笑连连的样子,以为她是回城心切,放下身段来求自己。心中暗喜,讪笑道:“当然,走后门是违背工作原则和违反组织纪律的。我爸这个人呢,又是一个讲原则、守纪律的人。要是一般人走后门他肯定不同意,而且还会招来一顿痛骂。但是如果我们处对象,那就不一样。你就是他未来的儿媳妇,他不帮也得帮,否则我妈那一关他就过不去。”

    刘爱珍抱着看小丑演戏的心态,一声不作,脸上只是笑。

    张晓军还以为她心动,打铁趁热说:“你看我们俩年龄相差也不大,我呢也不可能长期在这破地方待。我妈说了,这只是过渡,最终要调到市里、省里。你要是嫁给我,咱们今后日子肯定红红火火的让人羡慕。”

    刘爱珍一脸诡笑:“你这话跟多少女人说过?”

    “天地良心,”张晓军一本正经地发誓:“这话也就是跟你说,其她女人我根本瞧不上眼。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一见钟情,你就是我梦中的女神,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我会用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一切去爱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的爱会永远不变,哪怕海枯石烂,天老地荒。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如有半句谎言,叫我吃枪子都行。”

    刘爱珍不屑地道:“背的这么熟,看来没少实践啊。”

    “你怎么不相信人呢,”张晓军将椅子靠近些,拿出自己认为最动情、最帅气的表情和姿势,款款而言:“我们俩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知道你家境不好,成份也不好,但这并不能影响我们的结合。我会用我的力量来帮助你,你的家也是我的家,你的父母兄弟也是我的父母兄弟,我会像对待自己亲人一样来对待他们,甚至可以把你哥也调回城,还可以……”

    “别,别……”刘爱珍打断他的话:“我的家是我的家,与你毫不搭界。我们不会,也不想沾你的光。”

    张晓军身子本来前倾,闻言后又靠了回去,从口袋中摸出一根香烟点上。翘起腿,慢条斯理地说:“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我对你的爱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希望你能接受。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待在这穷乡僻壤,找个五大三粗的农民?你就愿意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整的跟黄脸婆似的?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哥你父母考虑嘛。我有能力帮你们,甚至送你们兄妹继续读书深造。也有能力把你们往死里踩。据我所知,你父亲是反动军人,母亲是地主女儿,应该没少挨斗吧。你不要让我把对你的爱变成对你的恨,仔细考虑一下吧。接受我是多一个爱你的人,对你没有丝毫损失,我可以照顾好你的人生,也能照顾好你家里人的人生。我是负责任的人,说话算话。”

    刘爱珍厌恶地用手挥了挥,驱散呛人的烟雾。冷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会害我。害我不说,还要害我哥,害我家里人。你还是人吗!跟畜生有什么区别!滚出去!姑奶奶从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你这类人渣。好啊,你来害,我等着,我还不相信天都黑了,容得你这个疯狗猖狂。”

    “你可别逼我。”张晓军狞笑地抓住刘爱珍的手,语调深沉地说:“我这是爱你啊,为了你我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奉献自己一切。”

    爱珍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怒道:“把手放开!”

    “我不放,不但不放,还要握在心上握一辈子。”张晓军将她往自己怀里拉,想强行搂抱。

    刘爱珍挣扎地往后退,把椅子都撞翻。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咳嗽,张晓军赶紧放开手,退回到自己椅子上,刘爱珍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凤目圆瞪,怒气冲天。王爱民背着双手,从外面踱进来。

    张晓军起身打招呼:“王场长,早。”

    王爱民从鼻孔里哼一声,问刘爱珍:“那些数字统计好没?”

    “本来快统计好,可飞来一只绿豆苍蝇,老在耳边嗡嗡叫。”刘爱珍怒火未消,指桑骂槐道:“赶都赶不走,烦人的很。”

    “是啊,最近老有一只苍蝇往这跑,别看他绿头粉面,其实一肚子屎。”王爱民倒是挺能配合,转头问张晓军:“小张,没事做吗?最近老看你往这跑,是不是太闲?要是闲的慌,我这正缺人手,要不要我跟总场说说把你调这来?”

    张晓军讪笑道:“王场长,我这也是工作。做为团支部sj,我有责任了解关心农场青年同志的思想状况和生活情况。到这来也是为了了解刘爱珍同志的回城情况,看需不需要我们团支部的帮助,这是组织上对年青同志的重视和关怀。”

    他这个团支部sj属于第三梯队接班人,在级别上和分场场长平起平坐。听到刘爱珍和王爱民一唱一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是傻瓜,谁还会听不出绿豆苍蝇指的是谁,所以在回话中也就带了那么点官味。

    张晓军不说则罢,这一说王爱民更是火冒三丈,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

    王大胆这个绰号可不是白叫的,在他眼里看不见谁有后台谁有靠山,也压根没把张晓军当人看,转身对刘爱珍说:“还记得上次我跟你兄妹俩说的话吗?有个畜生暗地里给他娘的什么狗屁老子打电话,卡着你指标不让回城。你的回城指标到现在还没下来,八成是他那该死的老子在后面使坏。你呢就安心待在农场,只要我王大胆还在,看哪个王八羔子敢欺负你。”

    刘爱珍点点头道:“我没忘,偶尔逗逗狗也挺好玩。”

    王爱民哈哈大笑,朝爱珍竖起大拇指:“你这性子像我,直来直去,天不怕地不怕,好!”

    接着又说:“那些数字先放一放,不急。你去通知各个生产小组,晚上学校放纪录片,讲科学种植。让那些闲得没事的都去看看,特别是你哥,一定要通知到。”

    刘爱珍把表格锁进抽屉,拿起钥匙像风一样飞跑而去。王爱民霸着门站立,等她跑的没影了才转身问张晓军:“怎么还不走?要不要我叫虎崽陪你?”

    虎崽正趴在铁门边的树荫下,听见有人叫它名字,立刻竖起耳朵,吐着长长的红舌头来到王大胆脚边。

    张晓军气得直冒烟,想发作又没个由头,何况惹毛了王大胆,就凭他那竹竿子身板,还经不得人家大气吹一下。他一声不作,铁青着脸侧身从王爱民身边绕过。

    虎崽见冷不丁冒出个人来,下意识地往前一窜,长长的舌头差点就舔到张晓军的膝盖。把他那铁青的脸吓的煞白煞白,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他不跑还没事,虎崽顶多只是嗅嗅。这一跑激起虎崽血性,呲着牙就追。

    还没等张晓军跑到铁门,就被追上来的虎崽叼住裤腿。幸亏吴山羊喊的快,不然准撕块肉下来。饶是如此,那条崭新的军裤还是给撕下长长的一块布来。

    这对于一向讲究打扮,注重外在形象的张晓军来说,简直无法忍受。正待破口大骂,却瞧见虎崽吐着红舌头,喘着粗气,不怀好意地瞪着那露在裤外的肥肉。好汉不吃眼前亏,好男不跟狗斗,走为上策。

    逃出铁门后他挽起裤腿,一路骂骂咧咧。心中这个恨啊,非笔墨所能形容:好你个刘爱珍,咱们走着瞧,此仇不报,我张晓军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