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路上,翠翠一个劲地追问铁蛋:“你为什么不喊我妈叫妈?”

    “阿姨是开玩笑,又不是真的要收我做儿子。”

    翠翠沉默一会,又问:“你还记得你妈样子吗?”

    铁蛋摇摇头:“我妈死的早,我很小,还不会说话走路。她有相片,我小时候见过。”

    周翠翠叹口气:“我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因公牺牲。看到别的孩子被爸爸背在身上,我就羡慕的很,渴望自己也能让爸爸背着到处玩。你想过被妈妈抱的感觉吗?是不是也很羡慕别人有妈妈抱?”

    “小时候羡慕过,”铁蛋淡淡地说:“现在我长大了,我妈妈就是还活着她也抱不动我。”

    “你不是铁蛋,你是笨蛋。”翠翠气恼道:“我说的是心灵上的拥抱,心灵上的!你懂不?就是母爱,母爱!知道不?父爱母爱我们都需要,这才是完整的家。”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你就像个傻子,否则为什么不答应我妈做她儿子。”

    “嘿嘿……你还真把你妈的话当真,她是在逗我玩。”

    “喜欢你才逗你玩,要是不喜欢逗你干嘛。”

    两人一路拌嘴,偶尔还争执一句两句,而他们的感情却在拌嘴和争执中突飞猛进。如果说上午铁蛋对翠翠还只是一种责任感,是完成父亲要他帮助人的任务,那么现在则是一种亲近感,就像是多个妹妹,潜意识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

    放学回来,又是一路争争吵吵,走到家门口,便闻到浓郁的菜香。一桌玉盘珍馐是色香味俱全,那麻辣鲜香让人垂涎欲滴。质嫩爽口的美味让龚丽君和周翠翠食欲大增,这饭也比平时多吃两碗。

    翠翠拍着肚皮直打嗝,仍意犹未尽地说:“爸,你要是天天做饭给我吃就好。”这小姑娘倒是言出必行,说叫爸就叫爸。

    一声乖巧的“爸”,可把茂盛乐坏,笑呵呵道:“想吃什么尽管跟爸开口。”

    龚丽君心里有点小失落,感觉女儿不再属于她一个人,她不甘心地逗铁蛋:“铁蛋,你什么时候喊我一声妈啊?”

    铁蛋迟迟疑疑叫不出口,翠翠用那只没受伤的脚,照着他小腿狠狠踢去,痛的铁蛋大喊一声:“哎哟,妈呀!”

    翠翠拍手道:“听听,铁蛋哥叫啦。以后我就把铁蛋两个字去掉,直接喊你叫哥。”

    铁蛋捂着小腿直吸冷气,痛的说不出话来。龚丽君笑的前俯后仰,两手在他头上直摸,把那头发弄的跟鸡窝似的,眉开眼笑地说:“打今天开始,铁蛋就是我儿子,你们谁也不准欺负他,尤其是翠翠,不准欺负哥哥,否则跟你没完。”

    忽然想起彭sj的话,脸上又是一红,忙偷瞄一眼蔡师傅,见他乐呵呵地收拾碗筷,没有丝毫异样,那颗蹦跳的心才平复下来。蹲下身撩起铁蛋裤腿说:“让妈看看这腿是不是给踢伤了。”

    铁蛋心头涌出一阵暖意,眼眶湿湿的,也不知是感动还是痛的。翠翠撇着嘴不满地道:“有了儿子就不要女儿啦,偏心眼,严重的重男轻女。我要抗议,这是性别歧视。”

    龚丽君吓唬道:“你也不知道轻重,看看,把血管都踢破了。”

    “医生嘴里没有好话,尽吓人。”一句话没吓到翠翠,倒把蔡师傅吓一跳,放下碗来看,接着又摇头起身,端着碗进厨房收拾。

    龚丽君冲着他背影说:“我也没说错,淤青是因为毛细管出血造成的,毛细血管也是人身体血管的组成部分,其作用……”

    “好啦。”翠翠掩着耳,打断她妈的即兴演讲,对铁蛋歉意一笑。她不去说自己用力太大,而是岔开话题说:“我妈就这样,说起她的专业来没完没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医生。”

    铁蛋倒是听出点兴趣,因为他妈妈就是得病去世的。以后要是能救活千千万万病人,似乎也不错。从未有过理想抱负的他,忽而憧憬道:“我以后也要做医生。”

    “好啊,”丽君难得遇上一个小知音,高兴地说:“你现在要把基础知识扎牢,用心学习,以后准能当上一名合格的医生。平时有时间的话,也可以看看医学常识的书。阿姨这……啊!不,妈妈这有很多这样的书,回头我来选一本适合你看的。”

    铁蛋围着龚丽君问东问西,大体上都是人为什么会得病,为什么有的能治好,有的却不能之类的。翠翠听着无趣,嘟着嘴说:“做医生有什么好,天天穿白大褂,还一股子药味,难闻死啦。”

    蔡茂盛收拾好厨房,进来时见娘儿三聊的开心,特别是铁蛋,一脸发自内心的笑,比阳光还要灿烂,这让他忽然有了家的感觉。以前就他和铁蛋两人,家里显得空落落的,哪有这样的欢声笑语。他甚至不愿意打破这美好的氛围,宁愿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但又不得不解下围裙说:“时间不早了,翠翠也要早点休息。铁蛋,把书包收拾好,咱们该回去了。”

    从龚丽君家出来,父子俩心情非常好,一路上哼着同一首歌。路过烟水亭时,发现九曲桥边上围满了人。蔡茂盛眼尖,在路边上就认出许桥峰和孙晓燕。

    他停好车准备上去问个究竟,刚到人群边上就听见桥峰和郑素敏的对话不对劲,便静静地站在后面听。确定这架吵不起来他才悄然退出,发现铁蛋也跟在自己身后:“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听见也要装做没听见,”蔡茂盛告诫儿子:“这种事跟谁都不要说,就当没发生过。”

    “这要什么紧,”铁蛋不解地道:“不是说误会嘛,把误会解开就是了。”

    “误会是误会,可有时候误会也会害死人,人言可畏啊。你现在小不懂,等长大就会明白。”

    铁蛋满口答应,可到了巷口又把他爸的叮嘱忘在脑后。因为他看见婷婷在槐树下翘首以盼,显然是在等人。他嘴快地说:“你是在等你爸妈吧,我刚才在烟水亭那看到他们……”

    “婷婷啊,这么晚还不回家?”蔡茂盛即时打断儿子的话。

    好在婷婷并不是等爸妈,她作业一做完便来找刘五一,但五一却去了医院给他爸送饭。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她是极其不愿意现在就回去,磨磨蹭蹭的想找个借口,却发现爸爸骑着车从远处过来,忙一缩头,抢在铁蛋和蔡茂盛前面跑进胡同。

    许桥峰在赵奶奶家门口停下车,让妻子扶着车先回去,自己则敲响赵家院门。半个小时后,他如释重负地从赵家出来,因为他得到赵奶奶不会声张此事的承诺。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回到家时女儿已经睡下,但主卧还亮着灯。桥峰没有进去,而是坐在院子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火星一闪一闪,让那张孤寂的脸一明一暗。早先他不抽烟,结婚后才染上这个毛病,觉得这袅袅青烟能让人宁静,能熄灭心底躁动的邪火。

    这地方以前是他那败家父亲搭的破茅屋,后来他和父亲进了工厂,弟妹们也渐渐长大。可破茅屋还是破茅屋,因为父亲的工资还不够他自己的烟酒开销。全家人生活就靠桥峰那点钱,根本没办法来建房子。

    每逢休息,桥峰就带弟妹到郊区河沟里捡大石头。jj市地处庐山脚下,河石遍地都有。日积月累,倒让他们把地基垒了起来。到结婚那年,他一咬牙,从财务上借些钱,叫上几位玩得好的朋友,拆掉破茅屋,在地基上做出五间大瓦房。

    那时家里人多,热热闹闹。现在结婚的结婚,出嫁的出嫁,连父母都在木器厂要间房单自过。大家像是达成某种默契,把老房子给了桥峰。

    可以说这个家是桥峰亲手建起来的,但家是要给人住的,有人才有家。准确地说,应该是有了亲人才有家。如果有一天这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儿还会是他的家吗?

    卧室的灯熄灭了,院落陷入黑暗中,几声虫鸣更增添出夜的静。桥峰起身摸到厨房,打盆凉水洗个冷水澡,他没敢在院里洗,怕惊醒母女俩。拿着脏衣服回到井边,发现盆里还浸着婷婷和她妈妈换下的衣服。

    桥峰摇摇头,抿嘴微微一笑,坐在小凳上,就着月色在搓板上轻轻搓洗。等他晾好衣服,月已中挂,估计晓燕已经睡熟。这才蹑手蹑脚步入卧室,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床,脱去鞋慢慢躺下。突然,他像被蛇咬了一样,从床上蹦起来,伸手要去开灯。

    “别开,是我。”孙晓燕早已适应夜的黑,将桥峰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伸手把他拉向自己怀中。

    桥峰手脚发颤,嘴唇发干,结结巴巴地问:“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我怕你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就怕你是一时冲动。”

    “是我心甘情愿,婷婷小时候体弱多病,看着你抱着她往医院跑,我就说,这就是我男人,这就是我孩子的父亲。但我不敢流露出来,在你面前我很自卑。我怕失去你,却又不敢留住你。不管以后会怎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丈夫。”

    桥峰把晓燕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喃喃地道:“你早该说的,早就该说的……”

    狂躁的野马在尽情的驰骋,贪婪的恶狼在不断的索求。这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夜,被压抑的情感在夜的遮掩下,充斥着这间简简单单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