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放松后,孙晓燕美美地睡了一觉,早上一起来,容光焕发的她就在床边翻箱倒柜。

    “丢哪儿去了呢?记得是随手扔在这儿的。”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床头柜挪开,用笤帚在床底下扫。她要找的是一张纸条,是上次张旭在草地里给她的,上面写有他办公室的电话。

    经过一晚上思索,孙晓燕决定去找张旭,看能不能帮上金娣的忙。不管陈岚知不知道,自己帮一下忙也是应该的。当初她因为不想再夹七夹八的纠缠不清,就把那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床头柜上。以前压根就没想过要找他,这会儿真有事却又寻它不到。她怕纸条滚落到床底下,趴下身钻了进去。

    桥峰进来喊晓燕吃饭,只见她半个身子在床底,就剩下浑圆的屁股在床边直晃。他本能地吞咽下一口口水,艰难地把目光从翘臀上挪开,问:“找什么呢?快到点了。”

    孙晓燕从床底下缩回头,娇笑道:“一张小纸条,我明明记得是放在这上面,不知跑哪儿去了?”

    “上面是不是记着一行数字?”

    “对,在哪?”

    “从布帘底下滚到我这边来了,怕你有用,搁在戏谱里。”

    孙晓燕从戏谱里翻出纸条,折好后放进口袋说:“晚上有事吗?要是没事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现在还不知道,”晓燕看看墙边上的挂钟说:“晚上回来再跟你说,我得赶紧走,不然又要迟到。”

    “不吃早饭啊?”

    “不吃。”

    许桥峰目送她出门,叹着气把翻乱的屋子又重新收拾干净。

    为了迎接国庆,jj市黄梅戏团准备推出一部新戏《一颗红心跟党走》,孙晓燕饰演其中的女一号。在排练过程中,平常不大出错的她,今天是频频出事,甚至还忘词。这让她的师傅,剧团副团长兼新剧导演廖芙蓉廖老太太大为光火,气得脸色发青,就差没拿脚踢她。

    李巧莲是孙晓燕师姐,两人平常就跟姊妹一样,趁着休息的功夫,关心地问:“你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的。”

    “没事。”孙晓燕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你妈身体怎么样?我准备过两天去看看她。”

    “还是老样子,”巧莲叹道:“老太太身体一向挺好,最近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精神一直不太好。我看你最近精神也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孙晓燕笑的有些勉强,见李巧莲还在盯着她看,苦笑道:“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李巧莲看看左右无人,轻声说:“你知道吗,张旭调到市革委。”

    孙晓燕低着头,声如蚁虫:“我知道。”

    “有些事你自己要想好,婷婷已经十四岁了,你也该做出决定。”李巧莲幽幽地说:“有的男人是水中月镜中花,望的见得不到。有的男人是路边树,热了可以乘凉,累了可以依靠。可就是不太去看他、想他,因为天天能见着。过日子需要谁,你心里一定要有谱,不要苦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我知道,”孙晓燕点点头:“我也恨自己太自私,做错事还连累别人。到这份上我哪还敢嫌弃他,就怕他说我来着。”

    “算了,咱们姐妹不说这些伤心事。”李巧莲安慰道:“桥峰是实在人,他不会嫌弃你。你也要振作起来,才三十多岁的人,以后的路还很长。走吧,排练去,别再心不在焉的惹师傅骂。”

    孙晓燕跟在李巧莲后面步入排练厅,廖老太太拍着手说:“最后再排一次,要是还演不到位,中午都别想吃饭。”

    丝竹声响起,各人进入自己的角色。总算不错,大伙在老太太淫威之下圆满完成任务。廖芙蓉很满意,却故意沉着脸说:“虽然唱念做打没出差错,但精气神还不到位。今天上午就练到这,晓燕跟我来一下。”

    孙晓燕低着头跟在师傅身后,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待会儿师傅会如何惩罚她。

    剧团的房子紧张,副团长和团长合用一个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部老式电话机,这也是全团唯一的一部电话。正在写剧本的梅团长见孙晓燕神情紧张,顿时笑道:“你可是你师傅最得意的徒弟,可不要惹她生气哟。”

    这是一位近六十岁的老头,人很随和,写得一手好文章,剧团的新剧大部分是他改编的。他笑着把桌上的稿纸整理好,起身说:“我给你们腾地方,让你们师徒俩好好唱一出三娘教子。”

    奇怪的是老太太并没有教训晓燕,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戏谱:“你好生看看这折戏,你师伯想把它拍成电影。他对你印象很好,想把你借调过去试试镜。”

    孙晓燕接过剧本,迟疑道:“师傅,我从来没演过电影,能行吗?”

    “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再说演的也是黄梅戏,怕什么!先在这看看,走时把门带上。”老太太起身出门。

    孙晓燕坐在师傅位子上,随手翻开剧本,抬头看见桌上的电话,心里一动,起身把门反锁,从口袋里掏出纸条,照着上面数字拨通号码。

    张旭正想把刘爱珍的资料送给彭胜利,顺便套套她的话。这不是一件小事,真要闹出风波,一来不好跟老丈人交待,二来肯定会影响仕途。d纪对生活作风要求非常严厉,他自己也亲眼看见过某些同僚,就是因为生活不检点而被一摞到底,或是回乡务农,或是进工厂当工人。更有甚者,直接扔进监狱吃牢饭,他不想步这个后尘。

    刚准备出门,电话铃声急促响起。话筒里传来他非常熟悉,也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声:“是我,你是张旭吗?”

    张旭激动地拿出他认为最深情的声音:“我是张旭,天天都在盼你能打电话来。唉……明知道你就在身边却不能和你相见,你知道我心有多痛吗?就跟刀剜了一样。你还好吗?”

    孙晓燕握着电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她曾为这个男人付出太多太多,但留给自己的却是累累伤痕。沉默好一会儿才迟迟地道:“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要是能帮就帮,不能帮就算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旭对着话筒轻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感觉你对我越来越生分。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就像过去我在剧团上班时那样。那时我们互相安慰,互相体贴,感情多好。我现在都忘不了那甜蜜的幸福,以后也不可能忘记。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我发誓,一生一世都会爱你……”

    这些话早把孙晓燕耳朵磨出茧,她怕电话打长会给团长或师傅撞见,立即打断张旭的情话,捂着话筒轻声说:“我这是在剧团里打电话,不能说太久,你就说帮不帮吧。”

    “帮,一定帮。说吧,什么事?”

    “是刘爱珍回城的事,听说卡在你手里,你能不能同意了?”

    “刘爱珍!怎么又是她!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们是邻居,”孙晓燕觉得这话分量有些轻,于是撒个谎:“也是我表姐的女儿,表姐待我不错,我想帮她这个忙。”

    “你哪来的表姐?”张旭疑惑道:“你的情况我还能不知道!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晓得,怎么会有个表姐出来?不会是他的吧?”

    解放前孙晓燕被父母卖给戏班子,当时廖芙蓉是戏班当家红旦,见她身手伶俐,面容姣好,便收做徒弟。这老太太嘴很毒,但心肠很好,说是徒弟,其实和闺女差不多。除了教她练功还供她读书,自己没吃的还要省下两口喂她。

    戏班子流动性很大,师徒俩吃尽了苦。直到解放后国家给予艺人很高的地位,从过去卖唱的变为文艺工作者,有了稳定的收入和稳定的住所,这才安定下来。

    廖老太太一辈子没结婚,这个打小和她相依为命的小徒弟就是她的依靠,全指望她来给自己养老送终,所以对徒弟的要求也格外高。这也是为什么梅团长会说出三娘教子的话来,整个剧团谁都知道孙晓燕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尽管老太太对小徒弟要求极严,但在生活中是有求必应。只是后来晓燕出嫁时,老太太很不开心并极力阻挠。

    许桥峰虽是一表人才,可家境不好,又是大集体单位。凭徒弟这模样这才艺,哪能找不到好的婆家!直到巧莲说出晓燕怀孕,老太太才被迫答应这门婚事。但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来就没待见过他。

    小俩口每逢休息就得去探望老太太,但在那桥峰只有做事的份,没有说话的权,对指指戳戳也只能嘿嘿装傻,来个充耳不闻。

    孙晓燕意识到谎扯的有点大,灵机一动:“是我师傅的侄女。”

    张旭以前是黄梅戏团的团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与年轻的孙晓燕产生了一段不该产生的感情,完全忘记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负不起应该负的责任。他当然知道廖芙蓉对晓燕来说意味着什么。

    “既然是你师傅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尽力去办。你说个地方,办好后我给你送过去。”张旭想以此来见她一面。

    孙晓燕捂着话筒说:“晚上八点,我在湖边九曲桥等你。”

    “九曲桥!”张旭嫌那地方人太多,不隐蔽:“能不能换个地方?那桥上桥下的人多。”

    “不用换,”晓燕态度很坚决:“八点,我在那等。”

    说完就把电话挂断,坐下来翻开戏谱,觉得心里清静许多,看看办公室的挂钟,快到下班的点,又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她得赶回家准备婷婷的午饭,还要替桥峰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