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金良回家后把发旺得病的事告诉了父亲代钰冬,又将李大娘的问候传给他。老人家虽然年近七十,但身体依然硬朗。耳不聋背不驼,走起路来稳稳当当。本准备上个礼拜天就金娣休息时去看看,不曾想家中出件大事,他的小儿子金茂和大孙子国栋失踪了。

    代钰冬共有两子两女,大女儿金枝五十挨边,十几岁就跷家和女婿沈明华在山区里打游击。解放后明华成为钰冬这个区的区长,她则是区妇女主任。

    划成份的时候,金枝跟钰冬脱离父女关糸,但暗地里时常派儿子们过来,给外公和舅舅一家送些米油副食。现在俩人调到县里,明华是县*委常*委,主管农业工作。金枝则是县蔬菜公司一把手。或许是五类分子改造的差不多,刮下来的整风运动日渐减少,她偶尔也回回娘家,带些烟酒看看老父亲。

    老二金良自幼定的亲,到结婚年龄那家人却嫌他成份不好要反悔,但金良媳妇死活要嫁过来。生下两个儿子国栋和国强。可怜这女人劳累一生,没享一天清福,前年得场重病,抛下一家老小先走一步。

    老三是金娣,嫁给她喜欢的发旺,日子虽然苦点,但过的很幸福。

    老四金茂,是快奔三十的人,长的一表人材,可就没一个媒婆敢来说亲。这小子天生像他爸有股子闯劲,心一横,偷走他哥全部积蓄三十多块钱,带着大侄子国栋出门闯荡,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到香港寻些钱回来。

    国栋高中刚毕业,也是个大小伙,正是逞强好胜的年纪。

    金良不敢声张,对外就说两人到外地去讨生活。也正因这件事,把钰冬的计划耽搁了一个礼拜。见村里没什么动静,这才在自家鸡窝捉了两只老母鸡,挎上篮子,过江来看女儿女婿。

    他差不多快三十多年没来过九江,也没上过一次女婿家的门。下了船,在渡口上被民兵拦住:“老人家,篮子里是什么东西?”

    代钰冬掀开盖布:“鸡。”

    “鸡!做什么用的?”

    “女婿病了,给他补补身子。”

    “送人可以,”民兵告诫道:“千万不要卖啊,抓到就要没收。”

    代钰冬点点头:“晓得,晓得。”

    他凭着金良说的路和自己对老城的记忆,很轻松的找到向阳胡同。

    小宝这两天玩疯了,礼拜六晚上就和何秀、刘霞,跟着五一到小湖边上夜钓,钓上来的四、五条小鱼全送给何秀,铁蛋也把自己钓的七、八条鱼匀一半给她,让秀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几天的笑容,比她这几年来的笑容还要多。

    礼拜天一大早,这群孩子又去捡二煤。何秀也跟着去玩,她倒是不需要二煤,磷肥塘焦碳多的是,不缺看场人那几个烧的。于是她好心对刘五一他们说:“那儿焦煤堆得跟山一样,我跟爷爷说说,大家去拿几块。”

    五一嘻嘻笑两声没做声,铁蛋道:“那是公家的,不能拿。”

    “我帮你们捡。”有了上次还本子的事,何秀开始注重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不能拿。她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儿帮那个,就看她窜来窜去,非要把每个人都帮遍才行。

    当车进站时,照例是婷婷留守。一大群孩子分好位置,等着火车缓缓停下,然后一窝蜂地冲上去。何秀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充满好奇和期待,也分享到她应得的收获,这让她知道世界上除了读书、练功、卖艺,还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东西。

    一上午忙忙碌碌下来,小宝和霞都成了泥猴。金娣让五一到赵奶奶家井里提几桶水,倒在盆里让这两个精怪洗澡。霞却坐在盆里说:“我不和小宝哥一起洗。”

    金娣打着手势问:“为什么?”

    “我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婷婷姐说,女孩子身子不能给男孩子看。”

    小宝坐在凳上,撇着嘴说:“不看就不看,你以后也别看我。”

    金娣呵呵直笑,小宝伸过头,做着怪相:“偏要看,偏要看。”

    刘霞挥舞粉拳击打水面,溅了她妈妈一脸。嘴里高唱:“羞羞脸,不要脸,七个鼻子八张嘴,看了就会长针眼。”

    小宝揉揉自己眼睛问金娣:“婶,真会长针眼吗?”

    金娣笑呵呵地点头。

    这下小宝真的不敢看了,撇过头趴在板凳上,学电影中的解放军战士做射击动作,嘴里还“叭,叭,嘟……嘟……”直叫。

    待小宝赤身站在盆里洗澡,刘霞坐在长凳上晃着一双小白脚丫子,嘴里连声说:“好丑,好丑,你怎么还长个毛毛虫呢?”

    小宝恼道:“你也不准看,看了会长针眼的,就会变成丑八怪。”

    刘霞不屑地道:“我是女孩子,可以看。”

    突见她从凳子上蹦下来,嘴里直喊:“外公,外公。妈,外公来了。”

    金娣忙丢下毛巾,迎上前去接过代钰冬手上的篮子。

    小宝站在木盆里大叫:“婶,我还没洗完呢。”

    代钰冬走到木盆前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长的真俊。”

    刘霞牵着外公的手,叽叽喳喳地说:“是小宝哥,阿姨的儿子。”说了等于没说。

    小宝叫声:“爷爷好。”

    “好,好,孩子嘴真甜,”钰冬转身对女儿说:“快把孩子洗干净吧。”

    又拉着小霞道:“让外公看看长高没,嗯,不错,又长高了。你小哥呢?”

    刘霞昂起头回答:“到湖里洗澡去了。”

    代钰冬见离吃饭还有段时间,对女儿道:“听你哥说,有位李大娘对你和发旺挺好。”

    金娣点点头,边给小宝洗澡边用手比划,意思是能上户口和她到环卫所上班,都是李大娘帮的忙。

    钰冬点着头:“上次金良在渡口出事也是她帮的忙。她和爸年青时就相识,我这就过去看看。那个泥巴屋估计也重做了。霞,你带外公去一趟。”

    刘霞点着头,拉着外公的手:“走,我带你去。”

    小宝站在盆里跳着脚大叫:“等等我,我也去。”

    溅了金娣一身的水,她笑着朝他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一巴掌。

    代钰冬从篮子里捉只老母鸡提在手上,两个小娃儿在前面一边蹦跳一边回头对他喊:“外公,快点。”

    李大娘家热闹的很,自从她跟老二银柱发话后,一到礼拜天各家各户都拖家带口地来看看她这位老祖宗。热闹是热闹,但就是太闹心,大娘有心搭把手,可又不知从哪帮起,更何况只要她一动,这个孙儿跑过来:“奶奶,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要不就是哪个孙女跑过来:“奶奶要上哪?我扶你去。”

    或者是媳妇说:“妈,您坐着别动。您一动,还让我们做事分心。”

    于是李大娘就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坐在院中的树下,看着儿孙忙进忙出。大娘又是闲不住的人,叫她老这么干坐也烦的很。一招手,把大孙儿叫到跟前问:“你媳妇几时生?”

    孙儿瞅了眼挺着大肚子的老婆,她正和几个小姑子说笑,见丈夫被奶奶叫去,她也挺着个肚子过来。大孙儿笑道:“奶奶问你,孩子几时会生。”

    孙媳妇对丈夫翻个眼白:“你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又娇笑地对李大娘说:“奶奶,还有两个月就生。”

    李大娘掐着指头算:“好,正是不冷不热时候,大人孩子都好过。”

    接着又数落孙儿:“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孩子几时出生都不知道……”

    她正和孙儿孙媳闲聊,霞带着小宝从门槛上跳进来,一路叫喊:“李奶奶,我外公来看你啦。”

    孙媳妇瞅着刘霞和小宝,笑道:“你们瞧,这两孩子长得多好看,跟年画上金童玉女一样,我得多看几眼。”

    她用手一指:“你们俩,到阿姨这来。”

    小宝偏着头,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多看我们?”

    孙媳妇摸着自己肚子说:“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我要多看跟你们一样长得好看的小孩子,以后他就会长得很好看。”

    刘霞伸出小手摸着她的肚子,疑惑地问:“这里面有小宝宝吗?他在里面干什么呢?”

    小宝也很好奇,回答刘霞:“他可能在睡觉,你别吵醒他。”

    刘霞不屑地说:“笨蛋小宝,哪有大白天睡觉的,他在听我们说话呢。”

    小宝辩解道:“你不是中午也睡觉,那也是大白天。”两孩子一边逗嘴,一边绕着孙媳妇转,对她的大肚子产生浓厚兴趣。

    李大娘听到刘霞的叫声,忙跑到门口去迎接,两人在门口凝视一小会,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道:“老了。”

    大娘接过钰冬手上的鸡,埋怨一句:“来就来,还带这个做什么。”

    “自家养的,”代钰冬接过铁柱端来的板凳,笑道:“值不了两个钱。”

    大娘让孙儿把手中的鸡拿走,看周围的人太多,对钰冬说:“这儿太闹,到我屋里坐。”

    两位老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几个弟妹围在老大李金柱身边,梅英问:“谁呀?好像跟妈挺熟。”

    金柱道:“解放前是良茂商行的东家,跟妈是一个村,以前周济过咱们家。我也快三十多年没见过他,岁月不饶人啊,但那行为还在。不过他是发旺老丈人,这个我却没想到。”

    梅英恍然大悟:“难怪老娘护着发旺家,处处帮他,我还以为是发旺以前救过咱家的原因。”

    李金柱道:“老娘是记恩的人,就是没发旺老丈人这档事,她也会帮发旺。”

    “这么一说我全明白了,难怪那天老娘会去渡口。”银柱说:“那天在渡口老娘送一个叫金良的人上船,我觉得那人眼熟的很,一时记不起来。原来是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商行少东家。他怎么就不跟我打声招呼呢?难道没认出我?”

    他哪里知道,金良是自卑。一个是市里的大人物,一个是地*主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