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在小宝家吃饭不是一次两次,按理说应该不拘束,但由于有淑梅这位新人在,他多少有些尴尬,匆匆扒完两碗饭后就急忙赶往医院。霞却不管那么多,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吃的是满嘴的油。而陈岚却不停地往她碗中夹菜,比对自己亲闺女还好,当然她还没有闺女,应该是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亲。好在小宝不喜欢吃醋,否则家里的醋瓶子要打翻好几个。

    彭胜利叫淑梅过来吃饭还有另一层用意,想尽快促成与准亲家的见面。她对淑梅道:“恋爱结婚不单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也是两家人的事。你看要不要和你爸妈说说?过几天援朝和他爸要去省城开会,正好让他去认认门。”

    淑梅羞道:“我和爸妈写过信,他们也想见他。”

    “那就好,”彭胜利扭头问虎头:“你们几时去?”

    援朝抢着回答:“礼拜三,预定开三天的会。”

    “这样啊,”彭胜利在心里盘算,对淑梅说:“你请几天假,礼拜三和他们一起去。”

    又对兴国和陈岚说:“礼拜六下午有趟火车,你们要是没事就陪我一起到省城逛逛。”

    陈岚一直想再生个女儿,可自从生下小宝后就没怀上。前几天彭胜利带小俩口在医院又是检查又是化验,还央请一位颇有声望的老中医帮忙,硬是没瞧出毛病。所以她想在省医学院找熟人看看,那地儿她也熟悉。

    小宝突然嚷道:“那我呢?我也要去。”

    “你呀,”彭胜利摸着宝贝孙子的说:“你还得上学,回头就在霞家住一宿。”

    小宝对在刘霞家睡倒不在意,但有敲竹杠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吵闹道:“不,我也要去。”

    兴国说:“要不我就在家陪小宝。”

    这可不是小宝要的结果,立即对他爸爸说:“不,我不要你陪,我要去玩。”

    兴国哄道:“你不是最喜欢爸爸吗,怎么又不要我陪?”

    知儿莫若母,还是陈岚晓得儿子的心思,她瞪小宝一眼,对丈夫说:“你以为他真要去啊,他这是变着法子讨吃的。”

    赵虎头喝口淑梅买来的酒,笑呵呵道:“回头爷爷给你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陈岚埋怨道:“爸,小孩子不能惯。”

    彭胜利安慰媳妇:“没事,没事。从小看大,我们家小宝心地善良,长大绝对是好人。”

    小宝把胸脯一拍:“等我长大,我让你们天天跟今天一样吃鱼吃肉,吃的胖胖的。”

    陈岚骂道:“就知道吃!你呀,真是猪八戒投胎。”

    兴国对他媳妇说:“不能这么说,他要是猪八戒投胎,那咱俩是什么?这不是在骂自己嘛。”

    虎头叹气道:“你这一说,捎带着把我跟你妈也骂上了。”

    淑梅听的直乐,可又不敢笑出声。但把那点点的对老干部的敬畏之情,抛之

    刘霞仰起头脆声说:“小宝哥是猪八戒,我是嫦娥姐姐。”

    淑梅挺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精怪,逗她问:“为什么呀?”

    刘霞一本正经地说:“听况大爷说,猪八戒是因为嫦娥姐姐下凡的,它喜欢嫦娥姐姐。小宝哥现在喜欢我,他要是猪八戒的话,我肯定是嫦娥姐姐,偷偷下凡来找他。”

    援朝打趣道:“找他干什么?”

    刘霞对着援朝翻一白眼:“过日子呗,这都不知道,你以后和淑梅阿姨可咋办哦。”那口气,那神情,差点让虎头一口酒喷出来。

    何秀分的虾是铁蛋和石头帮忙抬过去的,要知道爷孙俩是黑户,这鱼和虾对他们来说是天赐的美食,就是过年也难吃得上。

    所谓黑户,就是托熟人开一个落户证明,把户口迁出来后揣在自己口袋里不去上。黑户没有粮票、布票、肉票,只能买议价粮和黑市米。靠何爷爷这点看门钱,肯定入不敷出。以前还能耍点猴戏,靠卖艺贴补家用。现在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出去卖艺的次数越来越少,日子也就越来越紧巴。有了这些虾,估计一年的菜钱可以省下。

    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饭后,何爷爷装上一篮子虾,上面放杆秤,用袋子遮实,对秀嘱咐道:“爷爷往城东去一趟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你在家好生待着,要是出去玩,记得把铁门锁好。”

    待爷爷走后,何秀一个人在屋里害怕,便牵着花花来寻小宝。正巧小宝和刘霞睡不着觉,两人商议买梨的事。两人拿着攒下的钱一块来找秀,正好在巷口迎头碰上。

    望着货柜上一只只泛着黄光的大雪梨,刘霞舔舔嘴唇,对小宝和何秀说:“我也想买些给我爸吃。”

    何秀附在霞耳朵上说:“回头我们俩平分。”有了上午的协同作战,两人关系好得很。

    小宝拿着钱对售货员说:“阿姨,买梨。”

    售货员放下毛衣,沉着脸问他:“小孩,哪来的钱?不会是从家里偷的吧?”

    小宝不满地回答:“是我自己攒的。”

    售货员看是一大把零钱,倒也相信,又问:“全买梨?”

    “嗯。”

    拿着杆秤秤几个,又将算盘一抖,噼里啪啦打一通。将一袋梨递给小宝,又找回五分钱。

    小宝点点数,才六个。心里很是失望,望着何秀和刘霞说:“这么少啊!”

    售货员以为是说给她听,嗔怪道:“你这小孩,人小鬼大。这点钱,你以为能买一箩筐啊。放心,不会缺斤少两。”

    何秀见她说小宝,心里头不高兴,拿着眼睛瞪她。刘霞则甜甜一笑:“阿姨,不是说你,小宝哥是说钱太少。”

    三个小娃失望地坐在马路边上,托着下巴想从哪弄钱再买点就好。花花时而坐在他们面前,时而绕着他们转悠,时而抓抓耳朵挠挠鳃,时而翻翻皮毛捉捉虫。引来好几个孩子围观,七嘴八舌地发出惊叹:

    “看啊,它屁股是红的。”

    “真的吔,好红好红。”

    “你看,你看。它又在抓耳朵,真好玩。”

    小宝灵机一动,问何秀:“你会耍猴戏吗?”

    “会。”

    “好!”他站起身对围观的小朋友说:“想看猴子唱戏吗?”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想。”

    “想就回家拿钱,我们待会在广场那边演猴戏,有孙悟空偷桃大闹天空,还有猴拳、猴棍、猴子翻筋头。”

    何秀连忙说:“演戏的东西都在箱子里,怎么拿过来?”

    “不要紧,铁蛋哥家有铁滑车,霞去把它借来。秀回家去把要带的东西理好,我回去把刀和枪也拿来。”小宝信心满满。

    铁滑车是用四个大轴承做的轮子,拖起来哗啦啦直响,非常刺耳。打婷婷家门口过,吵醒正在午睡的许婷婷,推开窗子问:“霞,你干什么呢?”

    “我们要去广场卖艺挣钱。”刘霞一脸的兴奋。

    狗子家在婷婷家隔壁,他也被吵醒来,跑出门问:“卖艺?卖什么艺?”

    “这都不知道,”刘霞不屑地道:“演猴戏,耍把式,懂不?”

    这一路拖下来,整个胡同都知道有三个小屁孩要在广场演出。这在家休息的人本就没个去处,便相约去看个热闹。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也传到赵家人的耳朵里。

    三个人齐力把箱子抬到铁滑车上,怕它会从车上滑下来,又让刘霞坐在箱子上压住。小宝在前面拉,何秀在后面推,“哗啦,哗啦”一路招摇过市。

    他们在广场找个正中的地方卸下箱子和刀枪,刘霞从箱里翻出铜锣,提着它“咣当咣当”乱敲一通。何秀忙教她:“不对,不对,要这样敲才行。”

    刘霞对声音很敏感,听两遍就掌握到其窍门,拿着锣一敲,问何秀:“是这样不?”

    秀直点头,夸道:“你真聪明,比我敲的还好听。”

    受到何秀的夸奖,刘霞心中很是得意,敲的更欢快起来,且无师自通地变换节奏,确实比一般卖艺的锣声要好听。

    先前围观猴子的几个孩子,果然不负小宝期望,听到锣声后带着一大帮小萝卜头围过来,也招来几位在路边闲聊的大婶,其中一位惊奇地说:“咦!小孩也出来卖艺,真是少见。走,过去看看。”

    走近前一看,一位大婶赞道:“这三个孩子长得真俊,粉扑扑的,看着就想咬一口。”

    另一位大婶笑道:“是不是看着喜欢?”

    “是啊,跟年画上童子一样。”

    “那就快回去找你家老李生一个。”

    “切,都这岁数,生个蛋还差不多。”

    有大人的参入,自然引起更多人的围观。小宝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喜不自禁地学着卖艺人的架势,带着况爷爷说书的腔调,一抱拳奶声奶气地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小可走南闯北十几载,靠的就是朋友周济。今日路过宝地,只见紫气东来,真个是人杰地灵。我兄妹三人驻足观望,果不出其然。瞧,这位大婶,长的是沉鱼落燕闭月羞花。再看这位奶奶,童颜鹤发精神抖擞。而这位大叔,是体格健壮孔武有力。再看这位白胡子老爷爷,三捋长须仙风道骨。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哇哇……”

    那大婶受到赞美,笑的是前俯后仰,不住地夸奖:“这孩子不但人长的俊,嘴还跟抹了蜜似的。”

    那老奶奶乐得合不拢嘴:“这孩子嘴顺溜,以后有出息。”

    那大叔笑问:“孩子,你几岁?”

    “七岁。”

    “七岁!那你走南闯北十几载是从几岁开始的?”

    小宝对十几载的意思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很久很久。他挠着头说:“不知道,我们胡同的况爷爷说书时常这样说。”

    “哦,我还以为是在娘肚子里开始的。”

    大人都在笑,小孩子听不懂那意思,心里还纳闷这些叔叔婶婶发什么神经,个个傻笑什么?

    那白胡子老爷爷捋着自己的长胡子,一口大葱腔调:“娃,俺这个不是三捋长须,三捋长须是嘴边上各有一捋,你可记住了?”

    小宝点点头:“记住了,爷爷。”

    那老人家又说:“说书的况爷爷?娃,你是不是住在向阳胡同?”

    小宝又点点头。

    “不错,不错,”老爷爷笑道:“嘴巴子倒是利索,有点小况的范。不知你这把式耍的如何?耍的好,爷爷有赏。”

    小宝高声道:“您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