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繁星点点,一轮弯月挂在小亭的檐角,乳白色的月光,如万千丝缕披洒下来,透着一股羞涩的朦胧。绿树婆娑,虫鸣奏乐,真是个谈人生,谈理想的好地方,当然也可以谈谈爱情。只是这蚊子特别扰人,时不时嗡嗡飞来,在两人身边打转,嗅着血管中的气味,寻思着谁的血更甜,冷不防地扑上去,露出贪婪的针嘴,狠狠地叮上一口。于是在情话绵绵之际,突地来一声“啪”,实在是大煞风景。可这丝毫影响不了两颗被情网紧紧束缚的心,他们就像两块极性相反的磁铁,被月老牢牢地系在一起,哪舍得分离,只想着在这温馨的静谧中享受爱情的甜蜜。

    情人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的快。远处的灯火一盏盏陆续熄灭,唯有月色仍如水银般倾泻。月中的淑梅非常美,就像是画中的仙女。援朝慢慢地把脸贴上去,想去咬一咬那诱人的嘴唇。

    淑梅心如鹿撞,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望着缓缓凑上来的嘴唇,闻着男人的阳刚之气,整个人都熏醉。下意识闭上水汪汪的眼睛,来掩饰内心的娇羞。可又想细细看清心上人脸上每颗细胞,眼皮子快速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忽动。

    就在两张嘴即将粘在一起时,突然一道强光射来,一声大喝:“干什么?耍流氓啊!”

    吓得一对鸳鸯从地上蹦跳起来,慌张张的只想寻个地方躲起来。可是那道强光晃得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援朝用手臂挡住光线,把淑梅护在怀中。职业的本能让他全身处于备战状态,犹如扑食的猛虎,做好攻击的准备。

    三个人走到近前,一位穿着民警的制服,另两位背着长枪,手臂上戴着红袖章。民警问:“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还在这干什么?”

    援朝从容地说:“没干什么,就在这坐坐。”

    “坐坐!说的倒是轻巧。”一位民兵不屑地说:“这么晚,一男一女在这隐蔽地只是坐坐?老实交代,你是干什么的。”

    那民警道:“坐着!贴那么近干什么?这是公共场合,你们这是耍流氓。知道吗,是耍流氓!”

    “我们是朋友,”援朝顾不得保密,再说这明显的事也保不成密:“我们在谈恋爱,谈恋爱不犯法吧。”

    “谈恋爱是不犯法,但耍流氓我们就要管。”另一位民兵说:“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在骗人家小姑娘。哎,哎,还搂着那么紧干什么?分开来,分开来。你这小姑娘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晓得害躁。”

    淑梅小脸羞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走吧,走吧。”民警把手一挥:“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两人不情不愿地被带到甘棠公园派出所,坐在长椅上等候发落。一位中年民警坐在办公桌后问:“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回事?”

    援朝侧着身子,握着淑梅的手,给她安慰,听到民警提问,立即应声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到这儿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是他们带我来的。”

    “他们不带张三不带李四,为什么偏偏带你们。要老老实实,好好交代清楚。”

    这时进来位年轻的民警,看上去和援朝差不多大。中年人起身说:“小王,你来问问。我这胃有些不舒服,先去吃点药。”

    小王点点头说:“刘所长,要不你回去休息吧。”

    刘所长捂着胃说:“吃点药就没事,这老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现在所里人手不够,等小张他们学习回来,就能松口气。”说完,提着开水瓶往里屋去。

    小王拉开椅子坐下,摊开本子问王援朝:“姓名?”

    “王援朝。”

    “性别?”

    援朝颇为不耐,没好气道:“你分不出啊。”

    年青人把笔往桌上一顿:“老实点!问什么就答什么,性别?”

    援朝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气,撇开头不理他。

    “性别?”小王又问一声,语气有些重。

    淑梅拉拉援朝的手,示意他回答,谁想到援朝淡淡地冒出一句:“他又不是瞎子。”

    淑梅赶紧替援朝回答:“男。”

    “没问你,老实坐好。”小王对援朝冷笑道:“怎么着,不回答!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无产**专政机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容不得你这种人猖狂。”

    援朝呼地一声站起来,逼近桌前大声道:“我是哪种人?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来。”

    “怎么滴!”小王也不甘示弱,站起来道:“还想造反啊!”

    “对你这种官僚作风睁眼说瞎话的,我就是要造你的反!”

    淑梅连忙拉住援朝:“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刘所长听到动静,跑出来站在里屋门口叫道:

    “吵什么,吵什么,都坐好!”

    淑梅拉着援朝回到长椅上坐下,小王也坐下来,在性别那一栏写上个男字,又问道:“年龄?”

    援朝心中的气还没消,望着天花板不理他。淑梅代为回答:“二十二。”

    年轻的民警想再次发作,又怕吵到所长,忍着气问:“工作单位?”

    “军分区警备司令部。”

    怪不得脾气这么大,小王暗道管你是谁,只要你犯错我就照拿不误。又转向张淑梅问:“姓名?”

    “张淑梅。”

    “年龄?”这回他跳过性别一栏。也确实,大活人就在眼前,再问自己可真成了瞎子。

    “二十二。”

    “工作单位?”

    “市医学院附属医院。”

    “老实交代,你们犯了什么事?”

    援朝这时气也消了一大半,接着话回答:“谈恋爱。”

    “谈恋爱?谈恋爱怎么谈到派出所来啦?”

    “我哪知道,是他们带我来的。”

    “你要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谈恋爱,他们怎么会抓你?”

    “呵呵……”援朝笑起来:“谈恋爱怎么个规矩老实法?我们是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经验。你要是经验丰富,就教教我们。”

    小王也是年青人,对爱情充满憧憬,倾倾身子说:“我也没女朋友,哪来的经验?不过,这谈恋爱啊……”一想不对,忘了自己身份,给这小子绕进去了。马上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道:“严肃点,笑什么?”

    刘所长吃完药从里屋出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说:“谈恋爱也要有分寸,那么晚,又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的成什么样子。往大的说是耍流氓,往小的说也是生活作风不检点。年轻人思想要端正,作风要正派。谈恋爱也要互相帮助,互相取长补短,学习学习彼此工作经验,探讨探讨人生理想。这样才有共同语言,才能共同进步嘛。你们的事是不是谈恋爱,我们还要调查清楚。这样吧,让你们单位来领人。他们若证明你们确实是一对恋人,我们就放人。单位电话是多少?小王,拿笔记一下,回头给他们领导打。”

    援朝站起身说:“电话在哪?我来打。”

    “你不能打,”小王把笔往援朝面前一推:“把号码写下来。”

    “我说同志,你知道保密条例吗?我们是军事单位。”

    刘所长也是当兵转业到地方的,知道部队纪律。望了援朝一眼,对小王说:“让他自己打。”

    又对援朝说:“记得让你们领导带上证明材料,比如工作证之类的。”

    援朝拨通家里的电话,末了着重补句:“让妈带工作证来,一定要带上啊。”这才回到长椅上陪淑梅。

    小王望着张淑梅:“你们单位电话呢?”

    “打了,”王援朝抢先回答:“我刚才跟她们医学院书*说了。”

    小王合上本子,没再呵斥援朝。那句恋爱的话题,让他对援朝有那么一丝好感。走到所长面前说:“我出去转转。”

    刘所长应声道:“你一个人别走远来,就在这附近看看,有事吹哨子。”他拿起一份报纸学习起来,把援朝和淑梅晾在一边不再搭理。

    淑梅双手捂着脸,轻声说:“羞死人啦,待会给你妈看见,我这脸往哪搁啊?”

    援朝拉着她的小手,嬉皮笑脸地悄声道:“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你还这么漂亮,我妈一定会喜欢你。”

    淑梅双手握成一对粉拳,朝援朝胸口直擂:“都怪你,都怪你。要是早点走不就没事,这下丢死人了。”

    “嗨,嗨。”刘所长放下报纸,瞪着他们:“干什么?知道你们待在什么地方吗?跑这打情骂俏、谈情说爱!刚才还说要有个分寸,有个分寸,这就忘了!坐那么近干什么?离远点,离远点。”

    淑梅红着脸,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援朝也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些。刘所长目测一下距离,还是不太满意:“再离远点,离远点。”

    两人又挪开些,中间的距离足可以坐下一个大胖子,所长这才满意地继续学习他的报纸。

    等人的时间最难熬,特别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沉默中等人,简直是如坐针毡活受罪。淑梅见所长大人一心关注报纸,她悄悄地把屁股往中间挪了挪,侧着身子轻轻地说:“你刚才说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是吧?”

    援朝也往淑梅这边挪过来,低下头握住淑梅的手,跟做贼似的,很小声地道:“是啊,以前在军校学习,后又在部队里训练,哪有时间谈恋爱啊。”

    淑梅抽出手,瞪着援朝:“要是有时间,恐怕你早谈十个八个了。原来你跟我谈恋爱,是跑来学经验的。”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美丽的,也是最敏感的。这话一点不假,这不,她敏感的神经被触发起来。

    “我那是逗小民警玩,你还当真了。”

    “哼!言是心声,心里怎么想,这话就自然而然出来了。”

    “要不这样行不,等我妈来,我们就吵着要结婚,结完婚后再来谈恋爱。”

    “切,我们才认识几天啊,”淑梅红着脸道:“你不怕羞我还怕羞呢。”

    “这要什么紧,历史上一见钟情的知己伴侣很多,也不在乎多咱们这一对。结完婚后再生个大胖小子,你织布来我耕田,你烧饭来我挑水,这日子一定过得甜甜美美,幸幸福福。”

    “去你的,你在唱戏啊。”

    一声重重的咳嗽让两人都禁了声,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

    刘所长抬头瞄他们一眼,手里抖动报纸直叹气:“年青人啊,年青人。”也不知他为什么叹气,这个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反正这位老民警索性将椅子调个向,背对着他们,来个眼不见为净。

    援朝和淑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做着各种怪像,可又不敢笑出声来。两人安静地演着哑剧,用眼神交流着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