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注定是忙碌的,孩子们要去上学,这些鲜花需要养份滋润.才能茁壮成长。年青人要去上班,共和国需要他们添砖加瓦,才能屹立东方。老人们需要操持家务,打扫庭院,营造温磬的家。

    金良和金娣兄妹俩起的很早,这也是他们多年来养成的生活习惯。灶台上煮着水饭,金娣从罐子里捞出一把咸菜,用水洗净切成断,盛在盘子中。然后帮她哥将红薯干和二煤搬到车上,用绳索扎好,这才回屋去喊两个孩子起床。

    金良从缸里舀瓢水倒在盆中洗把脸,看看天色还早,便蹲在门坎边上抽旱烟。此时天已放亮,蔚蓝的天空下,飘着几丝烟云,透着洁净和清爽。屋前的梧桐树,仿佛刚从梦中睡醒,舒展着枝叶,那生机盎然的绿,在微风中轻舞。枝头上小鸟在跳跃,吟唱着动人的歌曲。

    这是一座充满生机,充满活力,充满希望的古老城市。对这个城市金良并不陌生,他的童年、少年就在这城中度过,这里曾有一段他青春的记忆。金茂和金娣年纪小,可能不大记得儿时的浔阳城,但金良却是无法忘却。湍急的龙开河,河上的老铁桥,铁桥旁的杂货行,依旧还是老样子,只可惜物是人非。

    磕了磕旱烟枪,金良从遐想中回到现实,做为家中的顶梁柱,他的肩上有太多的责任,容不得把时间花在瞎想上。起身在厨房盛一碗水饭,挟两筷子咸菜就蹲在门口吃。生活还得继续,工分也得要挣。这缺一天工,就得少记一天的工分,一天的工分是八分钱,他得在上工前赶回去。

    吃完早饭,金良拉着板车向渡口走去。离渡口几里处,正在兴建一座新的长江大桥,倘若建成,将大大方便两地往来,也必将成为南北交通的枢纽。而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班排队,买票上渡轮。从岸边到渡轮是一条十几米长的铁浮桥,桥口处站着一位背着长枪的魁梧男子,带着红袖章,上面写着纠察队三个字,他的职责是维持秩序和盘查往来行人是否夹带违禁物品。

    金良拉着红薯干和二煤,他也不知道二煤属不属于违禁品,反正有些心虚,毕竟不是凭票买来的。低着头想快些走过去,可越心虚越有事,那工人纠察队员伸手拦住他:“车上装着什么?”

    “红薯干。”金良没敢说二煤。

    那人绕着车子转,金良也跟着他转,边转边解释:“家里孩子多,口粮不够吃,才拿点新米到城里换些薯干。”

    “嗯,现在是勒紧腰带搞建设,以后会好的。”那人也尽着自己的职责,边做思想政治工作边用手拍打麻袋,觉得有些咯手:“这是什么?”

    “二煤。”

    “打开看看。”

    金良解开麻袋绳子,那人看眼后指着车问:“这些都是?”

    金良点点头,心里有些不安。

    “这么多,哪来的?”

    “捡的。”

    “不是偷来的吧?”

    “真是捡的,”金良陪着笑脸:“我妹子嫁在城里,就住在火车站边上,这些二煤都是外甥放学后捡来的。”

    那人点点头笑道:“不是偷来的就好,系好麻袋走吧。”

    这时从轮渡办公楼走来一位眼镜男,看看麻袋后质问:“这是什么?”

    “二煤。”

    “什么二煤?分明是煤炭嘛,这是国家紧俏的战略物资,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金良见他一副官腔,底气先自弱了半截:“捡来的。”

    “捡来的!有这么好事,我怎么捡不到!你要好好交代,从哪里捡的?怎么捡的?”

    那背长枪的工人在他身边笑道:“这是火车上没烧透的炉渣。

    那人端端眼镜:“张同志,你不要给假象蒙蔽,炼焦厂是干什么的?就是专门提炼这种焦炭。这是战略物资,你要加强学习,正确区分。”

    纠察队员讪笑应声是,背着长枪站到一边。上轮渡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那人觉得碍事,指着车对金良说:“拉上板车跟我走。”

    金良顿觉不妙,想说点好话可又不知从哪说起,拉着板车跟在那人后面。工人纠察队员等人走远来,“呸”地往江面吐口痰,轻声自语:“人五人六,喝两年墨水连小麦韭菜都分不清,不就是有个好爹么。”

    李大娘岁数大,觉也睡得不踏实,加上心中有事就更睡不着。她有五个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大儿子李金柱,解放前是地下党员,现在在市革委工作,已有五十多岁。二儿子李银柱是市工会主席,整天不着家,也不知在忙个啥。大女儿李梅英是市一中的校长,女婿林朝汉在教育局工作。小女儿李巧莲在市黄梅戏团工作,和许婷婷妈妈孙晓燕是一个单位,小女婿郭武丰在文化局工作。

    李大娘和小儿子李铁柱一家在老屋居住,那些儿子女儿都想接老娘去享享清福。但爷娘最疼断肠儿,再说这老屋有大娘太多的回忆和割舍不断的情怀,她是哪都不想去。

    天还没亮,睡不着的李大娘就迈着小脚在堂屋里忙碌,堂屋的中堂是主*席像,两边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人人热爱主*席,下联是人人歌颂***,横批是***万岁。中堂角上挂着老头子遗像,浓眉细眼,眯眯地笑。

    李大娘在像下自言自语:“整天眯着眼笑,笑一辈子了都笑个啥?现在都到那边去了还在笑,笑我老了吧,不如你是不?你要敢笑我,等我到那儿后打断你的腿。”搬着把太师椅,颤巍巍爬上去,从腰里摸出汗巾,轻轻擦拭相框:“多少年了,把我一个人落在这,你倒干脆,躲清闲。”

    李铁柱睡的正香,朦朦胧胧听到堂屋有动静,忙推醒他媳妇:“凤娇,凤娇。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罗凤娇侧着身子细听:“别不会是进贼吧?还不快去看看。”

    夫妻俩轻手轻脚摸出房门,见老娘站在高椅上擦拭老爷子遗像,把这夫妻俩吓一大跳。凤娇张嘴要喊,铁柱怕吓摔到老娘,忙捂住她的嘴。

    正待上前去扶老娘下来,就听李大娘说:“你俩个别跟小鼠儿似的鬼鬼祟祟,出来吧。”

    铁柱和媳妇一左一右把李大娘从椅子上扶下来,铁柱道:“妈,您耳朵还真好使,我们这点动静您也听的见?”

    “不好使,你们在后面嘀嘀咕咕骂我的话,我就听不见。”

    “谁敢骂您呐,您就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杨家将中的佘太君。哪个不长眼的敢骂您,儿子跟他急。”

    “刚才还有人把我当贼呢。”

    罗凤娇暗道这老太太神啦,耳聪目明,比年轻人都强。她馋着脸讨好道:“妈,有什么事要做您跟我说一声。这么高!要是摔到哪,可叫我们怎么跟哥哥姐姐们交代哟。”

    李大娘把眼一瞪:“乌鸦嘴,大清早也不晓得说点吉利话。我还能动,干嘛要使唤你。”

    “是,是。瞧我这张臭嘴,就没个把门的,不过您以后千万别再吓我们。”

    李大娘叹口气说:“唉……你们不懂。行啦,行啦,都别站在这,该忙啥忙啥去。”

    铁柱见外面的天才蒙蒙亮,有心再躺会儿,可又怕老娘骂人,索性起个大早,将屋里屋外扫个遍。

    在这片地儿,除赵虎头家就算李大娘屋子大。早先这是片沼泽地,水草丛生。地势低洼处形成一个几百亩的小湖,湖水夏涨秋落,也没见过来水,也没看过出水。老人们说湖底有暗河通向长江,这话也许是对的,因为有人曾在湖中看见过江猪和水鬼,也有钓鱼人在湖里打过一人多高的大鱼。

    李大爷是第一个在湖边盖房子的人,开始是个茅草屋,拼一辈子才弄个泥土房。现在的红砖瓦房,是解放后几个子女凑钱新盖的。以前家里人多,挤得慌。现在儿子女儿有自己的窝,这老房子就剩下李大娘和铁柱俩口子。

    李大娘起的早,可真要她做的事却没有多少。稍有点爬高窜低的活,都让铁柱和他媳妇抢去。这人闲下来也不好受,望着空荡荡的屋,心里也是空落落的,索性坐在院子中问儿媳:“凤娇啊,勇儿来信没?”

    勇儿是铁柱和罗凤娇的独子,大名叫李大勇,是大娘一手带大的,自然也格外受大娘的宠爱。大勇是去年当的兵,他一走,就像是剜了大娘心头肉,隔三差五就要问上几句有没有他的消息。

    “没呢。”

    “这孩子出去也不晓得写封信回来,”李大娘叹道:“他也不念着奶奶,亏我还最疼他。”

    “前段日子不是来过信嘛,”铁柱提着柴刀,把碗口粗的杂木劈碎,备着生煤炉子用:“信里还跟您问好,您就忘了?”

    “这是多久的事,”李大娘不满地说:“你当我老糊涂啊。你俩也没给他回个信?说奶奶想他。”

    “回了,”罗凤娇把弄好的饭菜端在桌上,在围裙上擦把手说:“估计小勇也快来信了。”

    “是大勇,”李大娘纠正道:“整天小勇小勇,这孩子以后要是没出息,就是你叫坏的。”

    “是,是。大勇,大勇。”罗凤娇乐道:“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