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晌午的天还是非常炎热,空气中的滚滚热浪,将趴在树枝上的蝉儿熏得头昏脑涨,时不时有气无力地呻吟几声。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小城,在这一刻陷入昏昏欲睡中。

    小宝在堂屋的竹床上睡得真香,他还做着梦,梦见自己用分来的钱,换来各种各样的美食。这包给奶奶,这包给爷爷,这包给妈妈,这包给爸爸,还有叔叔的,剩下全是自己的。满满地搂一大怀,乐得嘴都合不拢。

    刘霞在旁边歪着脑袋,咬着手指头,羡慕地望着他,眼神中透出深深的馋意。划一包给她,她仍在望。再划一包,她还望。哗啦划一堆给她,她乐了。两人一起傻笑,咧着嘴,大口大口地“嘎嘣,嘎嘣。”

    赵奶奶轻轻地给孙子打着扇,担心地对儿媳妇说:“这孩子睡觉磨牙,是不是肚子里有蛔虫啊?”她哪知道她的宝贝孙子,睡着了都在贪吃。

    陈岚轻声回道:“我明天到医务所开点打虫药。”

    美食真多啊,越吃越多,两人身边都堆满来,连天空中都飘浮着袋袋美味,真是好吃呀。

    “哎呦。”小宝一下痛醒来,把奶奶和妈妈吓一跳。贪吃的他,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再揉揉双眼,哪还有什么美食,全飞啦。

    陈岚还在理布,在门板上刷一层粘一层,将布压实。等到稍干时,又刷一层米糊,再粘一层布。院里摆着好几块门板,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条,搁在太阳底下曝晒。

    “你鬼叫什么?”陈岚骂道:“睡觉都不老实,过来给妈帮忙。”

    小宝“哦”一声,蹲在簸箕边从布堆中把小块布抚平递给他妈妈。赵奶奶将院中一块陷入阴处的门板,挪到太阳底下后便回房歇息。

    刘霞跨过高高门坎,跑进来叫声阿姨后问小宝:“你做什么呢?”

    “做鞋呢。”

    “我来帮你。”刘霞见过妈妈做鞋底,知道怎么做,加上她心灵手巧,帮起忙来有模有样,比小宝强多了,乐得陈岚直夸她。

    要是再有个女儿多好啊。陈岚望着梳着两条小辫的刘霞,暗想着自己的心事:这身上衣服有点寒酸,要是穿上自己做的花衣裳,准和洋娃娃一样。都怪自己肚皮不争气,自从生下小宝后就没个动静。她边粘布边问刘霞:“霞,你妈回来没?”

    “还没呢,”刘霞使劲按着布,用手掌拍打挤出里面的空气说:“我大舅来了,三哥领他去了医院,过会儿就回。”

    金娣娘家住在江对岸,从渡口过去再走个七、八里路就到。虽说隔的不是很远,但属于两个不同的省份。

    “他还挑了担新米,准备换些薯干回去。”刘霞理着布头说。

    陈岚想起自己家中还有薯干,便对刘霞说:“待会你大舅回来跟阿姨说声,我这还有薯干要换。”

    刘霞嗯嗯点头。

    人多力量大,特别是有霞这位小能人的加入,很快就把小布条粘完。陈岚满意地拍拍手,对两个孩子笑道:“好,大功告成。霞最能干,以后就跟阿姨学做裁缝好了。”

    刘霞乖巧地答应:“好。”

    陈岚把杂物收拾好,带着孩子们在井边洗把脸,让他们自个去玩。她则跑到厨房里把大缸中薯干掏出来,提到太阳底下去晒。

    赵鑫宝和刘霞脑袋挨着脑袋,并坐在长板凳上翻看小人书。嘴里时不时嘣出几句,评论小人书里的人物,这个是如何如何的英雄,那个是怎么怎么的坏。他们并不认识图书下面的字,但对人物好坏却一目了然。因为凡是好人都会浓眉大眼,正气凛然。相反,坏人则都是尖嘴猴腮,神情猥琐。

    一本小人书还没翻完,就听见刘五一在围墙外高喊:“小妹,小妹……妈回来了,叫小宝到家里来玩。”

    小宝一听见喊就把手中的小人书扔在地上,拉着刘霞就跑。凭他以往的经验,只要霞大舅来,准会带点乡下土特产,这对城里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诱惑。

    陈岚望着儿子那急不可耐的样子,直摇头叹气,暗叹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小馋猫来。她冲援朝屋尖喝一声:“援朝,快点起来,帮嫂子去做件事。”

    王援朝早就醒来,正靠在床头搂着枕头想心事。听到嫂子的叫声忙从床上跳下来,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要我做什么?”

    陈岚指着红薯干说:“把它拿金娣家跟霞大舅换点新米回来。”

    援朝极其不情愿地嘟嘟喃喃:“你和金娣姐好,干嘛不自己去换?”

    陈岚瞪他一眼:“叫不动你是吗?”

    “不是,不是。”援朝连忙嬉皮笑脸道:“我去,我去。”这小子不怕他妈妈,就怕他嫂子。

    “就因为嫂子和金娣姐好,才让你去换。”陈岚扎紧口袋说:“上次我也换过一回,结果换没换成,人家还白送我们二十多斤新米。她大舅家本身口粮就不够,还送出二十来斤,这不是让人家挨饿嘛。”

    她拍拍米袋叮嘱道:“记住,按外面的行情一斤新米兑三斤薯干,这袋薯干可以换二十来斤。你别多要,有十来斤就行,咱们留着煮年夜饭。”

    援朝扛起薯干说:“知道了。”

    陈岚还不放心,跟在小叔子身后说:“千万记住,别多要。”

    王援朝停下脚步:“我又不是小孩子,嫂子要是不放心,还是你自己去吧。”

    陈岚嬉嬉笑道:“好,好。不说,不说,快去快回。”接着又冲援朝背影来上一句:“我就没见你长大过。”

    想起来也是,陈岚嫁到赵家时这位小叔子才十三、四岁。那时父母工作忙,哥哥又在工农兵大学里念书,家里的事全靠嫂子支撑,连开家长会之类的都是她代劳。她这人脾气火爆,就像火药桶,一点就着。对就对,错就错,直来直去,不晓得转弯抹角。援朝小时候淘,没少挨她的罚。

    王援朝直装着没听见,低头疾走。再不走估计小时的糗事,会被她竹筒倒豆般数落出来。

    在陈岚的眼中,援朝还是个大孩子,但他的办事能力还是值得肯定。不愧是军事学院的高材生,足智多谋,孔武有力,硬是在金娣和她哥金良的双重阻挠下,圆满完成嫂子下达的任务。

    而相比之下,我们的小宝同志则显得太老实本份。他可不会什么气来气去,一手拿着一小截扭儿糖,一手提着小网兜。嘴里舔着,眼里还时不时瞄着网兜里那半兜黄黄的扭儿糖。这会儿他算术题做的很好,跟在叔叔屁股后面盘算一天该吃多少,又可以吃上多少天。走进院门就冲陈岚叫喊:“妈,妈……婶让你把扭儿糖放在米缸里养。”

    王援朝卸下米,谗着脸向侄子讨要:“给叔也来一根。”

    小宝先拣一根短的,觉得不太合适,又找根长的递给他叔说:“你要慢慢地吃才会甜。”

    “知道,知道。”援朝咬下一小截,边嚼边笑:“小器鬼,你不就是怕叔还要嘛。”

    赵奶奶刚歇息一会就被电话吵醒,从里屋出来时正碰见王援朝讨要扭儿糖,不禁骂道:“妥大的人跟娃似的,还跟小宝争食。出去看看,你爸又疯哪去了?”

    王援朝舔着糖说:“不用看,准在大槐树下吹牛皮。”

    “这死老头子,吃了饭就往外跑。找找去,就说部队有事找他。”

    援朝立即问:“是内线还是外线?”

    “外线。”

    赵虎头屋里有两部电话,一部是红色的内线电话,一部是黑色的外线电话。内线电话是保密电话,一般有重要事情才会使用。援朝听说是外线电话,知道不会是大事,嚼着扭儿糖慢悠悠地转出去。

    小宝拿过他妈妈手中的空网兜道:“我还网兜去。”撒开脚丫子,跟在他叔后面追。

    赵奶奶望着叔侄俩的背影跟陈岚说:“不知不觉中援朝就长大了,是该给他张罗张罗娶媳妇。”

    陈岚笑道:“你还怕援朝找不到对象啊,像他这样的绝对招女孩子喜欢。”

    天下父母都认为自己儿女是世界上最棒的,赵奶奶也不例外。这两个儿子就是她的骄傲,当然媳妇也不错,就是有点火爆脾气。她听到陈岚的话心里头就高兴,但嘴上还是说:“援朝打小就野,现在也没定性,娶了媳妇就会收收心。你们单位女孩子多,有那品貌端正,心灵手巧体贴人的,多留意留意。”

    “你就是不说,我也在留意。”陈岚挪动门板问:“你说援朝昨晚送的女孩子会是哪家姑娘?”

    赵奶奶拿着簸箕,倒上糠谷准备喂鸡,答道:“回头我去问问丽君。”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昨晚的样子就跟小时候犯错一样。不过这件事也不好去问丽君姐,万一没那回事,显得咱们家太那个……”婆媳俩在院子里边做家务事,边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分析推理,想从中寻出一点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