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乌压压的人山人海,纷纷找位置坐下。那些没位置的,或站在板凳上,或爬上路边的树丫,连马路边停放的两辆解放牌大卡车上也挤满了人。

    车站候车室楼顶上的大探灯突然熄灭,喇叭也停止播放歌声,放映机发出一束强光,打到悬挂的屏幕上,显出两个大大的字:肃静。嘈杂的声音顿时降低八度,偶尔来些压抑的窃窃私语,反倒显出广场的空寂。

    王援朝往四处张望,发现龚丽君和张淑梅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龚丽君也发现他,对身边的张淑梅说:“我那兄弟的魂给你勾跑了,正朝你望呢。”

    张淑梅偷偷地往援朝那瞄一眼,红着脸娇笑:“瞎扯,他在找大姐你呢。”好在天黑,大家看不清她娇羞模样,否则定会招来几位大姐的戏弄。

    龚丽君有意无意说些朝援的趣事,张淑梅看似满不在乎,可两只耳朵竖得尖尖的,生怕漏掉一个字。

    小石头拨开暖水瓶塞子,从里面倒出绿豆冰棒分给每个人一根。刘五一接过冰棒,看看坐在自己边上的赤膊孩子,迟疑一下,将手中冰棒朝他面前一递。那孩子楞一下没接,粗声粗气问:“你吃啥?”

    “这个你别管,我还有。”朝他手中硬塞过去,又扭头小声对石头说:“再拿一根来。”

    “什么?你的是不是掉地上了?”石头从暖水瓶中又拿出一根说:“记住啊,待会没你的份。”

    刘五一懒得理他,撕去冰棒纸,将冰棒伸进嘴里轻舔。赤膊孩子在冰棒上轻轻咬一口,小声说:“是我不对,我认错。”

    “过去的事还说什么,吃冰棒,吃冰棒。”

    “我叫牛向东。”

    “巧啦,”刘五一舔口冰棒笑道:“我也姓刘,刘五一,在家排行老三。他们叫我五一,也有年纪大的人叫我刘三,听说我们老刘家是从刘邦那传下来的。”

    牛向东咧嘴一笑:“我是老黄牛的牛,祖上是岳元帅手下的大将牛皋。”

    “哈哈,牛皋,那是一员猛将啊。”刘五一乐道:“咱俩这就算是认识了。”两人握握手,小声介绍自己。

    王援朝拿着冰棒没吃,想送去给龚丽君侄子吃,可那边连大人带小孩有七、八个。他挠挠头问石头:“还有冰棒没?”

    “有,”小石头回答:“一人两根,按照人数点的,再多领就没票。”

    王援朝从怀里摸出两个五角钱来,递给石头说:“把暖水瓶给我,你再去领些。”

    一块钱的冰棒,按照内部价可以领出五十根,这下可吃大发了。小石头欣喜地接过钱,又问:“暖水瓶给你我拿什么装啊?”

    “猪脑子,拿衣服裹裹不就行啦。”王援朝接过暖水瓶说:“才多远的路,跑回来再放到瓶中来。”说完,猫着腰朝张淑梅那摸去。

    这时,屏幕上开始放出画来,配着好听的声音,是纪录片,讲如何科学种植水稻。这对城里的孩子来说没有吸引力,倒是小宝和小霞看的津津有味。他俩根本看不懂,就觉得声音好听,画面好看,特别是嘴里还舔着冰棒,比那吃肉还要舒服。

    小石头一看电影离正片还有段时间,便想叫刘五一一起去,见他和牛向东谈的正欢,便扭头叫上建华和铁蛋,三人哈着腰要跑。婷婷和狗子不知道他们去哪,小声问:

    “去哪?”

    “电影就要开始了,还跑哪去?”

    建华道:“去买冰棒。”

    “我也去。”婷婷和狗子异口同声说。

    五个人在放映机余辉的映照下,从黑压压的人群中寻着路冲出来,小石头摇晃手中的钱,得意地说:“是援朝哥给的。”

    路过候车室旁边的小商店,他迟疑道:“一块钱可以买很多冰棒,要不我们再秤点瓜子?”

    大家纷纷点头,让婷婷去秤一毛钱瓜子。他们则在门口鬼鬼祟祟讨论一番,又花八分钱买包大公鸡香烟。

    婷婷秤完瓜子出来,看见小石头躲在墙角旁给大家分烟,她惊叫道:“你们还敢买烟,就不怕挨揍。”

    铁蛋嘘声道:“小声点,不准告密。”

    婷婷把嘴一撇,说:“我才不会多嘴,倒是你们让老师发现可就不得了哇。”

    狗子嬉笑道:“只要你不告密就行。”

    婷婷是他们班长,平常和老师走的近,要是万一打个小报告什么的,可就要害苦他们。

    建华心眼多,从小石头手中拿来四根香烟,递在婷婷手中轻声说:“你是坐在五一旁边,回头偷偷把烟给他,不要让援朝哥看见。”

    婷婷也不傻,知道他们怕自己打小报告,这是要拉自己下水。她迟疑片刻,接过烟说:“我不会告密,但你们也要小心,别被老师和爸妈发现。”

    几个男孩见她接过烟,顿时放下心来。小石头对婷婷道:“要不你先回去,我们几个去拿冰棒。”

    “不,”婷婷瞪小石头一眼:“我要跟着你们,谁知道你们还会做什么坏事。”

    建华笑呵呵道:“好,跟着就跟着。”他胆子小,怕拂背她的意,让她一怒之下把自己告了,忙讪笑着向婷婷示好。

    在纪录片快结束的时候几个人跑了回来,手忙脚乱地朝暖水瓶里塞棒冰。婷婷则忙着分瓜子,用她的小手十分均匀的给每人都分上一份。

    王援朝央求她道:“婷婷,有多的没?给那边也分点。”

    婷婷心痛瓜子,嘟着嘴说:“哥,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姐姐啦?老想着往那送这送那的。”

    王援朝嘿嘿憨笑:“净瞎说,那是我老乡,熟人。”他知道这丫头手紧,只得作罢。

    正片终于上演,台下的观众鸦雀无声,一颗心给电影牢牢拴住。情感随着电影情节的起伏而波动,时不时发出惊叹和欢呼。

    本来战争片最能吸引王援朝的注意力,但这次他却心不在焉,时不时朝张淑梅那偷望。就像偷吃的小孩儿,望着一盘香喷喷的奶油蛋糕,满心眼的想啃上几口,却又害怕给旁人踹上几脚,只能远远地偷瞄几眼。还不敢光明正大地瞅,担心她看轻自己。

    这中间他又送回冰棒,可不敢和淑梅说上一句话。电影就在他这种患得患失,却又说不出甜美的心情中结束。

    广场上的人群在呼儿唤女声中渐渐散去,牛向东跟五一他们几个打声招呼后,提着小板凳自行离去。小石头望着他的背影问:“他是哪的人呀?在咱们这地儿没见过,听口音也不像是周边的人。”

    刘五一道:“山西的,和你家一样是铁路上的。随父母刚调到这,也分在我们学校。后天就会来报导,说不定还是我们同学。”

    众人边闲聊边等石头爸,小宝特不安分,沉浸在电影情节中不可自拔。端着小板凳当枪使,一会儿让这个缴枪不杀,一会儿让那个举手投降,弄得婷婷都拧他好几回耳朵。

    龚丽君她们几个折好带来的小板凳,来到王援朝身边问:“怎么还不走啊?”

    小宝认识她,甜甜地叫声:“龚阿姨好。”

    乐得丽君把手中的小板凳放在抱小孩的手上,空出手来使劲揉着小宝脑袋,眯着眼说:“小宝真乖,这嘴跟抹了蜜似的越来越甜。”

    王援朝笑道:“他淘着呢。”

    小宝不甘示弱,对叔叔的话不屑一顾:“爷爷说你比我还淘。”

    稚嫩的声音惹的几位女人嘻嘻地笑将起来,龚医生说:“电影都结束了还站在这干嘛,一起走吧。”

    援朝道:“我们在等人,哦,他来了。”石头爸挎着枪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你要是没事就送送淑梅吧,她就住在我楼上,我要和翠翠去永健那住,帮弟媳妇照看这个小淘气。”龚丽君见有大人跟着这帮孩子,她亲亲怀中不安分的侄子后对援朝说。

    淑梅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旁边一位女医生劝道:“就让援朝送送,中间有段路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走瘆的慌。”

    另一位女护士也说:“是啊,让他送送。你才分到这不久,路头不是很熟,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淑梅红着脸道:“麻烦人家不好。”

    援朝忙说:“不麻烦,不麻烦。这有什么,多大点事,举手之劳。”

    那护士捂着嘴嬉笑:“可别乱举手,明明是举脚之劳嘛。”

    那医生也捉弄人:“脚都举起来了能迈得动步子?还怎么送我们淑梅同志回家啊?难不成让她驮着你这个大个子走?”

    援朝和淑梅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龚丽君见两人脸皮子嫩,解围道:“瞧你们没个正经样,把人家脸都躁红了。援朝,人我交给你,你得照顾好。”

    王援朝挺起胸膛,拍着胸说:“大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那护士又戏笑道:“嗯,像个排长样,这样的人有安全感。”

    众人说说笑笑,就着电影带来的兴奋劲,踏着月色朝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