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拜见王上。”

    大殿前方的台阶之上楚王芈臧肃然站立,在前方躬身行礼的乃是一位位身穿着土黄色朝服的楚国朝臣。

    视线从自己前方这些大臣面容之上划过,楚王芈臧的双目之中闪过一丝郑重,“众卿平身,各自入座吧。”

    “多谢王上。”听到楚王芈臧入座的命令之后,这些楚国朝臣们各自前往属于两侧属于自己的坐席。

    等到看着这些楚国朝臣都一一入座之后,楚王芈臧这才缓缓转身向着自己前方的王座走去。

    微微坐定,只听楚王芈臧面向群臣大声说道:“诸卿,前次与魏国作战,我楚国虽然收复了部分失地,但最终却是未尽全功。”

    说到这里楚王芈臧双眼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丝遗憾的神情,显然他是在为之前二十万大军明明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却并未取得最大战果而遗憾。

    再一想到此次大战之中获利最为丰厚的盟友秦国,楚王芈臧眉宇之间都透露出羡慕的神情。

    看向端坐于自己前方两侧的楚国朝臣们,楚王芈臧继续说道:“诸位再看看我楚国的盟友秦国。”

    “此次大战不仅完全收复了被魏国侵占的河西失地,一举洗刷了数十年来的耻辱,更是从韩国手中取下了宜阳这座天下重镇,打通了逐鹿中原的通道。”

    “经过此战过去数十年来的霸主魏国,已经在我楚国、秦国还有赵国三国的围攻之中元气大伤。放眼当今之天下,若以国力而论,雄踞关中的秦国已经隐隐约约成为了天下第一强国。”

    分析到这里楚王芈臧的话语就是一顿,眼中闪了一丝郑重,“今日朝会寡人详情诸卿给我一个答案。”

    “面对西边崛起之势已经无可阻挡的秦国,诸卿以为我楚国是交好亦或是遏制呢?”

    “这……”

    当听到楚王芈臧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台阶之下端坐的楚国朝臣们脸上顿时露出的沉思之色,同时心中也开始分析这两个选择的利弊。

    一时拿不定主意的楚国朝臣们开始与左右相熟之人以眼神交流,可是最终也没有讨论出什么东西。

    正当这些楚国朝臣举棋不定的时候,坐在众人前列的楚国左徒景言却是在众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之下站了出来。

    只见左徒景言缓缓来到楚王芈臧面前躬身一拜,“启禀王上,臣以为我楚国应当奉行遏制秦国的国策,而且越早越好。”

    “左徒不妨细细说来。”看着这位出身景氏,以善武而闻名楚国的新晋左徒景言,楚王芈臧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看着上方示意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楚王芈臧,左徒景言轻轻躬身一拜,“启禀王上,臣之所以建议遏制秦国,却是秦国有三大过人之处。”

    “其一、秦国占据有四塞天险作为屏障的关中之地本身实力就已经不可小觑,这些年来积极扩张国土更是使得其国力大增。”

    “过去这些年来秦国虽然在中原方向不显山露水,但在其余方向扩张国土之上却是毫不含糊。就不用说秦国北方那无边无垠的草原,就算是被称之为不毛之地的巴蜀也是拥有着丰富的铜铁矿脉啊。”

    “再加上这次从魏国取得的河西、上郡、上洛、陕县之地,以及从韩国所取得的宜阳重镇,秦国的疆域范围已经是天下各国之中仅次于我楚国的存在。”

    等到左徒景言将秦国这些年来扩张领土的动作一一说与众人知晓,大殿之中的楚国重臣们都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之前也曾听说过秦国这些年来在积极扩张着自己的领土,却是没有想到昔日实力差楚国何止一筹的秦国竟然会拥有如此广袤的国土。

    还没等他们心中的惊讶完全被激发出来,他们的耳畔却再次传来了左徒景言的慷慨陈词。

    “其二、秦国善于招揽天下之间的大才为己用,为此甚至不惜以高爵厚禄招揽。”

    话说到一半,左徒景言话锋一转大声问道:“烦请诸位回忆一下,如今秦国朝中占据高位的有多少本不是秦人?”

    听到左徒景言抛出的这个问题,在场的楚国朝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左右之人的眼中他们看出了一份极为震惊的眼神。

    秦国朝中高层有多少本来不是秦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场的楚国朝臣并不太清楚,但是他们还是知道其中大名鼎鼎的几位的。

    就比如当今天下诸国公认的第一名将秦国武安君吴起,这位便是卫人,数十年前跟随着当时还在安邑为质的秦公嬴连前往秦国。

    再比如当今天下闻名儒家大贤、秦国典公羊高,原本是魏国河西学派子夏先生的弟子,后来才前往秦国为官的。

    又比如赵国百姓一直津津乐道的秦国治粟内史公仲连,有人传说他是拒绝了赵国太子的招揽选择前往秦国的。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平常不去细想还不太注意,如今仔细一想,秦国可是真正实践了二十七年之前秦公颁布的《求贤令》之中“不看出身,只论贤才”的精神。

    视线从身旁两侧端坐的每一位楚国朝臣脸上划过,左徒景言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郑重,“启禀王上,二十七年之前秦公嬴连继位之初的那一卷《求贤令》,让天下士子看到了秦国的心胸;二十七年之后,这些功成名就山东之人,让天下士子看到了秦国信守承诺。”

    “臣预料到假以时日,山东诸国士子都将会将秦国当作实现抱负的最好去处,能够吸引人才、又会运用人才的秦国又何愁不能强大呢?”

    看着此刻拜在自己面前的左徒景言,回想着他刚刚所说的秦国两个过人之处,楚王芈臧的神情开始渐渐变得严肃。

    无论是广袤的国土还是源源不断的人才,都是一个国家从弱小之中崛起的必备条件;秦国这两个条件都完全具备,足可以看出秦国未来会有多么地可怕。

    想到这里再想到数月之前秭归君离开郢都之时为自己定下的国策,楚王芈臧目光之中开始出现了一丝犹豫。

    数息之后,楚王芈臧重新将视线看向了身前的左徒景言,他想知道景言所说的三大过人之处的最后一个究竟是什么?

    迎着上方楚王芈臧看过来的视线,左徒景言再度躬身一礼,“启禀王上,这其三便是当今的秦公嬴连。”

    “虽然登位二十七年以来秦公嬴连都似乎被笼罩在了秦国武安君吴起那耀眼的光芒之下,但毫无疑问的是当今秦公依旧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若不是秦公在背后的大力支持,武安君吴起何以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富国强兵;若不是秦公嬴连坐镇国都保障后勤,秦国大军何以能够无往而不利;若不是秦公嬴连知人善任,秦国何以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国势。”

    说到最后楚国左徒景言面向四周的楚国朝臣们大声问道道:“广袤的国土、优秀的人才、英明的君主,这三项是一个国家成功的重要因素。秦国恰好都已经具备,诸位觉得秦国未来的国势会如何呢?”

    看了看身旁这些楚国群臣,左徒景言的视线随即看向了上方的楚王芈臧,“启禀王上,这就是臣提议尽快实行遏制秦国国策的原因。”

    “嗯。”听完了左徒景言的话语楚王芈臧喃喃自语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将视线看向了坐在众位朝臣前方,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楚国令尹屈宜臼身上,“对于左徒刚刚那番话,令尹怎么看?”

    听到王座之上的楚王芈臧问出的这个问题,令尹屈宜臼这才从自己思绪之中醒转过来,沉吟不久之后令尹屈宜臼缓缓走到了楚王芈臧的面前。

    “启禀王上臣也以为,楚秦之间便有一番争斗。”表示了对于左徒景言刚刚话语的支持之后,令尹屈宜臼突然话锋一转,“但此刻的楚国却不应该与秦国交恶,至少在我楚国解决内外祸患之前不应该。”

    “哦!”

    听到令尹屈宜臼前面那番话,楚王芈臧还以为他也支持应该执行对秦国遏制的国策,但听完了后面那番话之后楚王芈臧又觉得他所持的意见和左徒景言的并不相同。

    先是看了看一旁若有所思的左徒景言,随后楚王芈臧重新将目光看向了令尹屈宜臼,“刚刚左徒详细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令尹也不妨畅所欲言。”

    “诺。”

    听到楚王芈臧所下达的这道命令,令尹屈宜臼躬身一诺,然后缓缓将自己胸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启禀王上,刚刚左徒诉说了秦国的三大过人之处,那么屈宜臼也就说说我楚国要遏制秦国所具备的三大条件。”

    说着令尹屈宜臼缓缓伸出了第一个手指,对着楚王芈臧和殿中诸位楚国重臣沉声说道:“其一、要拥有一个稳定的内部环境,如此才能使得我楚国能够有能力一直与秦国进行较量。”

    “但是如今楚国刚刚遭逢先君悼王薨逝,王上又才初掌国政。值此政局动荡的时期便要与秦国交恶,殊为不知。”

    “所以这第一个条件,如今的楚国还不具备。”

    一番话语将自己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否决之后,令尹屈宜臼用目光环视了殿中的诸位朝臣,发现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了一股沉思之情。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令尹屈宜臼缓缓伸出了自己的第二根手指,“其二、要有一个基本稳固的外部环境,如此才能使得楚国在与秦国的对抗之中无后顾之忧。”

    “但是如今楚国不仅不太安定,而且可以用群狼环伺来形容。”

    “在我楚国的北境,值得关注的是实力在这次大战之中受到损失的魏国与韩国。尽管这次大战之中魏国国力大损、韩国也被秦国夺取了宜阳重镇,但是这两国联合起来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在我楚国的东境,应该引起我楚国重视的是如今依旧强大的越国。自从越王勾践覆灭吴国之后,越国不仅牢牢占据了江水下游的大部分区域,更是将整个淮泗之地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北边对我楚国虎视眈眈的魏国与韩国,东方实力强大的越国又与我楚国一向不对付。若是不将这些外部因素基本扫除,那么我楚国便会在与秦国的争斗之中腹背受敌。”

    “所以按照楚国如今的外部环境,第二个条件也不具备。”

    说完了自己的第二个条件之后,令尹屈宜臼伸出了自己的第三根手指,“这第三个条件便是要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如此才能使得内外宾服,也才能在与秦国的交锋之中不落下风。”

    “如今天下若论军力强大,当首推三支军队。其一、为齐陈两国靠着富裕的国库所训练出来的技击之士;其二、为魏国相国李悝变法时期训练出来的魏国甲士;其三便就是秦国武安君吴起训练出来的秦国锐士。”

    说到这三支天下闻名的精锐之时,楚国令尹屈宜臼双眼之中充满了欣赏,然后他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黯淡了下来。

    就在殿中的楚国朝臣心中疑惑之际,令尹屈宜臼语气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遗憾,“原本我楚国的申息之师也是一支不弱于那三支的劲旅,可惜……”

    看着视野之中满脸遗憾之色的令尹屈宜臼,无论是楚王芈臧还是殿中群臣心中都明白这第三项条件恐怕如今也没有达到。

    话到这里众人也渐渐明白了,秦国确实会成为楚国称霸路途之上的一道阻碍,但是如今的局势却是不能与秦国交恶。

    既然不能交恶,选择中立又不符合楚国一贯的风格,那么摆在楚国朝堂之上重臣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条路。

    那便是在时机成熟之前,与西边那个日渐强大的盟友秦国交好。

    就在这时众人就听见令尹屈宜臼在环视一周之后,向着上方的楚王芈臧大声说道:“启禀王上,臣也认同左徒刚刚所说,但是如今的局势却是不允许我楚国与秦国交恶。”

    “所以臣觉得我楚国现今应该执行的国策,不应该是遏制秦国的发展,而是尽可能地与我们的西方邻居秦国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