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少梁邑的议事厅之中,魏国河西军主将乐羊坐于几案之后,一旁站立着的河西军副将却是满面愁容。

    看了一眼旁边此刻面无表情的主将乐羊,想到如今已经陷入糜烂的河西战事,这名副将心中不禁生起了一丝愁容。

    此战之前,作为魏国河西军副将的他还是信心满满,想着那些秦人进犯之时能够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但是真正等到秦魏两军开战之后,前线所传来的一个又一个噩耗却是让他对于未来的河西战局没有了希望。

    现在这名副将已经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主将乐羊的身上,他希望自己身旁这位曾经率领大军纵横沙场的魏国名将可以力挽狂澜。

    想到这里再次看了看依旧平静无波的将军乐羊之后,这名副将脚步轻移来到了几案之前:“将军,如今秦国南北两路大军已经基本控制了龙门、风陵两大渡口,我十余万河西军随时都有可能陷入秦军南北夹击的危局。”

    “除了这两路大军之外,我河西大军的西面还有重泉城的十万秦军虎视眈眈。他们已经在架设浮桥,随时可能东渡洛水,威胁我河西军正面。”

    “当此我河西军危急存亡之时,还望将军能够早作定夺,挽救我十余万河西军将士于水火之中。”

    “唉……”

    听完面前副将这一番话语之后,魏军主将乐羊忽然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哀叹。

    这场河西大战之前,作为魏军主将的乐羊也曾预料到由秦国大良造吴起领军的秦国大军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为此他专门在元里、大荔、临晋还有少梁后方的龙门渡口布下重兵,期望可以以此来迟滞秦军的攻势,为将来魏国空出手来的反击做好充足准备。

    没有想到大战开启之后,对面秦军无论是从动用的兵力规模还是从军士的精锐程度之上都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他承认这数十年之间,不仅仅是他麾下的十余万河西军士卒,就连作为魏军主将的他小看了对面那支一直在和异族征战的秦军。

    直到北线秦军以一支骑兵强袭龙门渡口,直到南线秦军十余万人短短半月之间接连攻城拔寨,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对手。

    说心里话,开战短短十数日之间,秦军走的这两步棋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心痛的感觉。

    “秦公、大良造,真是好算计啊。”一声真心的感叹之后,魏国河西军主将乐羊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语气也随之变得冰冷:“可是你们以为就这样便能打垮我乐羊,那你们就太小看我了。”

    话音刚落身为主将的乐羊猛然从几案之后站了起来,快走几步便来到了刚刚那幅地图面前。

    “你来看。”招呼一声站在几案之前的副将,乐羊的双手便在那幅河西地图之前快速滑动了起来:“看如今的河西战场态势,秦军乃是兵分三路。”

    “在此秦军北线和南线接连取得大胜,中路秦军主帅大良造吴起亲率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东进之时,我魏国河西之地就像一只肥美的牛炙。一旦稍有不慎,那就有被秦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看着主将乐羊对于如今战局一番分析,副将随之轻声附和,然后他看着明显处于西面突出部的元里、大荔二城建议道:“末将以为元里、大荔二城即将面临秦国中线军团的攻击,所以需要加强两城防卫。”

    听到副将先前同意了自己的意见之时,主将乐羊脸上泛起了一抹笑意;但当他听到副将的建议之时,他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只听主将乐羊沉声说道:“元里、大荔二城确实是秦军下一步的攻击目标,如果我河西军有充足的兵力,我自然会派出重兵守卫这两城。”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手中对比来犯秦军明显就捉襟见肘的兵力,主将乐羊心中再次涌上了一阵无力感。

    微微平复心中思绪,再次将视线转移到面前河西地图之上,主将乐羊继续说道:“在我河西军兵力不济之际,如果执意坚守这两座城邑,那么不仅于战局无益,甚至还有可能被秦军凭借着兵力优势分割包围。”

    “与此做这无谓的坚守,倒不如将兵力从这两城撤出来,以加强河西腹地的防御。这样即使秦军聚集大军来犯,我魏国还能凭借着较充足的兵力以及坚固城防固守等待河东援军,你以为呢?”

    听到主将乐羊询问自己的意见,副将本能就要否决这份明显是不战而逃的计划。

    但是当他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魏军的损兵折将,再看了看明显处于秦国大军三面夹击并且随时都有被分割包围的元里、大荔二城的时候,这十数年的战阵磨练还是让他作出了此时最为正确的选择。

    就像主将乐羊所说,与其不久之后被秦军聚齐兵力消灭,倒不如保存这重要的有生力量以支持接下来的战役。

    念及此处,只听副将向着主将乐羊躬身禀报道:“末将谨遵军令。”

    “好。”

    一声叫好既是主将乐羊对于副将支持的欣喜,同时也标志着从元里、大荔两城撤出兵力计划的顺利通过。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那么主将乐羊和副将的注意力便开始向不久之后便会爆发的秦魏两国河西决战转移。

    在秦国大军已经占领了龙门、风陵两座渡口,基本切断了这两条河西联络魏国腹地河东的通道之后,河西军能够与魏国联络的要道只剩下了一条。

    那便是位于临晋城东北方向,河水三渡口唯一还掌握在魏军手中的蒲坂渡口。

    一旦这座渡口再被秦国大军攻占,那么十余万魏国河西军将会彻底与魏国本土失去联系,陷入被秦国大军四面包围的险境。

    所以无论花费多大代价,这一座蒲坂渡口乃至其西南方向的临晋城必须要牢牢掌握在魏国河西军手中。

    再说说放弃西部处于秦国攻击范围内的大荔、元里二城之后,魏国河西军剩下的十二万人将会以魏国核心的梁邑、中间的郃阳、南部临晋重镇这三座城邑作为战略重点。

    综合这两方面因素考虑,不久之后如果秦魏之间爆发决定河西命运的决战,那么最终的地点只有一个。

    只见魏国主将乐羊面对身前地图沉思许久之后,右手成拳重重砸在了上面:“河西之地究竟能否留在我魏国手中,就看这一战了。”

    听到主将乐羊砸向地图的那一声巨响,站在他身后的魏军副将缓缓上前看了一眼。

    只见主将乐羊右拳砸向的位置,赫然就是南部临晋的所在。

    没有等这位副将从这个消息之中回过神来,他的耳畔忽然出现了主将乐羊的命令:“传我将令,大荔、元里二城的军队撤出之后迅速向临晋重镇转移。另即日起少梁、郃阳两城调兵六万增援临晋重镇,我要在这里与秦军决一死战。”

    “将军,元里、大荔两城加上临晋原有的守卫兵力足足有五万余人,如果再加上少梁、郃阳方向六万余人的话,一共就是十一万人。这可是我河西军几乎全部的可战之兵了,一旦……”听到主将乐羊军令,这名副将有些迟疑的担心道。

    然后还没等他将接下去的话说完,主将乐羊便一口打断了他:“若是此战胜了,我魏国便可凭借大胜之威重新夺回失去的河西之地;一旦此战败了,那么我军也将丢失临晋重镇和唯一退路蒲坂渡口。”

    “可以说河西之地的归属还有十余万河西军将士的生死存亡,就全看这一战了。如此大战我军势必要全力以赴,否则就算留下再多的准备,也不过是被获胜的秦军最终消灭罢了。”

    “本将心意已决,去传达命令吧。”说到最后,魏军主将乐羊以一副无可置疑的神情命令道。

    见主将乐羊已经下定了决心,副将也不好再劝什么了,只听他躬身一拜道:“诺。”

    说完这一句之后,这名副将就准备转身告辞。没走出几步,心中的一个想法却是让他停下了脚步。

    “将军,在进行这场决定河西之地归属的大战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向君上禀报一下我军的困境。”

    “这一来,或许可以获得君上以及魏国本土的支持。”

    “这二来嘛,未来就算河西战局彻底倒向秦军那一方,将军对君上、对魏国也算有个交代。”

    “这只是末将的一点建议,还请将军自行定夺。将军,末将告辞。”说罢这位副将却是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看着很快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的副将,回想着他刚刚所提到的建议,就算是一向有些不通政治的乐羊心中也觉得他说得实在有些道理。

    沉思片刻之后,身为魏国河西军主将的乐羊从地图之前慢慢走回了几案,开始思考起了呈递给身在魏国安邑的魏侯魏击的战报。

    笔走龙蛇之下,一封战报片刻之间便已经写就。

    ……

    魏国,安邑,魏国宫室之中。

    只见一名身穿官员服饰的魏国宦者在前方焦急地引着路,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位身着赤色深衣、明显透露出几分威严之气的魏国重臣。

    看见后方重臣似乎是因为心中思绪而走得格外缓慢,前方那名身有君命的内侍焦急说道:“我的相国呦,您可快点,君上可是在议政殿之中等您许久了。”

    从这名魏国宦者的称呼之中我们可以听出,跟在他身后的那名重臣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魏国相国公叔痤。

    听到前方宦者的这句抱怨,公叔痤渐渐从思绪之中醒转过来,然后只见他快走几步跟上了这名宦者的步伐。

    与这名宦者同行这一路之上,公叔痤不断旁敲侧击地询问着魏侯魏击如此慌忙召见自己究竟有何要事,以为即将的觐见做准备。

    这名颇受魏侯魏击宠幸的宦者虽然时常侍奉在魏侯魏击身旁有着平常朝臣所不具备的优势,但是在面对相国公叔痤这位足以在魏国朝堂呼风唤雨人物之时,他的心中还是存有一份敬畏的。

    就在公叔痤一番询问之后,他便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将魏侯魏击召见公叔痤的原因简单说了一下。

    其实这次魏侯魏击之所以会如此火急火燎地召见公叔痤为的不是别的,正是为了河西之地那有些糜烂的战局。

    自从这场几乎牵动天下大部分诸侯的战争开打之后,魏国可以说是真正展现了他作为公认的天下第一强国的强大底蕴。

    北方战线之上,魏将龙贾率领着十余万精锐魏国甲士对着赵国漳河防线就是一顿猛攻,短短半月之间漳河前线就向不足百余里之后的赵国新都邯郸送去了数份紧急战报。

    如果战局能够如此发展下去,魏国十万大军便可攻破漳河防线,合围赵国新都邯郸。

    南方战线之上,魏将翟角率领着麾下五万将士凭借着大梁坚城,将楚国令尹屈武所率领的大军牢牢钉在这里不得北上。

    加上五万诸侯联军已经集结完毕即将抵达河内战场,魏将翟角或许能够打出一个不错的战绩。

    南北两方战局的日渐明朗,让魏侯魏击看到了魏国的强大,同时他的心中也不禁萌发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就当魏侯魏击意气风发之时,来自西边河西之地一份由河西军主将乐羊亲笔书写的战报却是给他一记当头棒喝。

    坐在几案之后,看着面前摆放的书写着河西之地糜烂战局的战报,魏侯魏击脸上的神情可以说是十分难看。

    恰在此时,那名深受他宠幸的宦者却是领着他最倚重的重臣来到了他的面前:“启禀君上,相国来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诺。”

    等到这名宦者缓缓退出议政殿之后,魏侯魏击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相国公叔痤。

    拾起几案之上的那份战报示意公叔痤接住之后,魏侯魏击语气严肃地说道:“这是河西前线的战报,相国好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