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军阵前,就在数千剑拔弩张的士卒中间,当今秦国的国君嬴悼子和他的侄孙上任秦国的独子嬴连就开启了一场关于秦国命运的长谈。

    身体显得有些虚弱的秦公嬴悼子看着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位既熟悉又显得陌生的侄孙,看着他身穿着那身玄黑色的甲胄坐在自己面前的嬴连他的双眼之中透露出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在那复杂的情感中有些许的不可置信,也有许多的后悔莫及,甚至还有几分连秦公嬴悼子都没有察觉到的欣慰。

    在他印象之中嬴连的形象还是那个六年之前那位跪倒在自己长剑之下的懦弱孩童,还是那位那两年之时的贪图享乐胸无大志的纨绔公子,还是三年前自己亲手安排到魏国以为祸患消失的大秦质子。

    不过三年之后的今天嬴连带着印象彻底地变了,他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变成了一把真正锋利的长剑。

    “难道我的宿命只是一块磨刀石,一块磨砺出嬴连这把宝剑的磨刀石吗?”看着风华正茂的嬴连,已经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的秦公嬴悼子却是生出了这个让他觉得有些荒谬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他的眼神再次落在了嬴连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无比的正确。

    “连儿,咱们爷俩有多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秦公嬴悼子伸出了自己有些颤抖的右手摸向了放在两人中间几案上的酒壶,然后吃力地为嬴连和自己的酒爵里各自斟满了一爵来自泾阳酒家的西凤酒。

    然后他费力地举起自己的酒杯敬向了一直端坐在他对面的嬴连,话语之中还保持着作为长辈的亲切。

    “四年六个月零五天。”嬴连也是没有落后,不过在敬向秦公嬴悼子的时候他说出了一个数字。

    “什么?”

    而他说出的这番话倒是让秦公嬴悼子微微一滞,他真的不明白嬴连这句话说的什么意思。

    “刚刚叔祖问嬴连有多久没有一起喝酒了,嬴连一直记得嬴连和叔祖的最后一次宴饮是在四年那个冬夜,那是仁弟的生日。”看着秦公嬴悼子脸上的惊愕,嬴连沉声说道。

    “你这个小子倒是记得清楚,来与我共饮一爵。”听着嬴连记得如此清楚,秦公嬴悼子脸上的错愕变成了笑骂。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他看到嬴连也将酒爵之中的西风美酒一饮而尽便开怀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他的面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而伴随他面色的变化他周围的温度也是冷下去了几分。

    似乎刚刚两人之间融洽的气氛只是一个假象罢了。

    “既然能记得这么清楚。可见那两年之间的每一天甚至是每一个时辰所发生的事应该铭刻在了你这个秦国公子的心上了吧?嬴连,你那贪图享乐,胸无大志的纨绔公子形象都是伪装给我看的吧,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吧。”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嬴连,秦公嬴悼子言语之中充满了无限的愤怒。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嬴连的那两年之间都是在伪装的事实。

    “是,从六年前被致命的戟刃团团包围的时候以前那个只知道在公父的羽翼之下生活的嬴连就已经死了。你可知道在那两年之中我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甚至我都不敢睡得太熟。因为我怕睡得太熟会将心中的话当成梦话说了出来。而一旦被你这个秦公得知那我的下场就可能会像六年之前那些宫人一般身首异处。”

    想着六年前自己初次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再想到自己那两年在泾阳宫的那两年的如履薄冰,嬴连的话语之中都带着一阵的后怕。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在见到你嬴连的第一眼就杀了你以绝后患。”听到嬴连话语之中的后怕,秦公嬴悼子的心中却是一阵的后悔。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叔祖你太自大了。我嬴连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弄死的吉祥物罢了。如果你真的再有一次机会的话,你还是会放我一马,而我最终也会夺回属于我的秦公之位。”秦公嬴悼子的话里深深的懊悔却让嬴连觉得一阵可笑。

    “属于你的秦公之位,不,这个位置本就该属于我。按照我嬴氏一族的传统,如果一位秦公死了他的国君之位的话会由他的下一代继承。你的曾祖怀公被歹人杀死,你的祖父又早死。按照道理本就由我嬴悼子来继承秦公之位。”嬴连话语之中的那句属于他的秦公之位却是点燃了秦公嬴悼子心中的怒火。

    “你的那位父亲不过是因为好控制,才被权臣立为秦公。论文章,论武力他有哪点比得上我,又有哪点可以算得上一个合格秦公。”说完自己的法统之后,秦公嬴悼子的目光又放在了嬴连的公父,已经去世的上代秦公嬴肃的身上。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公父,他虽然是被权臣扶上秦公之位的。但是公父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面对国内朝局他并没有急于夺权乱政,反而是依靠恢复祭拜炎黄两位华夏始祖而凝聚人心。面对魏国的进攻,他没有向你这样征召大军,而是依靠老秦人节节抵抗。”

    “面对他的坚决抵抗魏国在河西的势力就局限在了少梁一带。如果公父不是死得太早的话,秦国也不可能遭逢如此大败。”

    听到秦公嬴悼子如此的说自己的父亲,嬴连的心中一阵的愤怒。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嬴连也就不在隐藏自己的心中对于秦公嬴悼子的不满,看着被自己刚刚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的秦公嬴悼子他又继续开口说道:

    “是,我的公父是守成之君。但是你嬴悼子又如何?”

    “面对刚刚才有些恢复的国力,你好大喜功地征召了二十万老秦人。吴国孙子曾经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了解清楚了魏国的实力了吗?”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个道理你嬴悼子难道不懂吗?”

    “看看你选的统帅吧。面对苦苦死战的二十万大军,作为你选择的大军左庶长孟常竟然能够临阵脱逃。面对那战死在少梁战场的秦人英魂,你嬴悼子的心中真的没有一点的愧疚吗?”

    “害死我数万老秦人的罪魁祸首,竟然能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出这个我的公父哪一点比得上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嬴连的这一个个问题每一个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死死地扎在了秦公嬴悼子的胸口之上,然后他只觉得胸口一闷。

    随后一道鲜红的血箭便从秦公嬴悼子的口中吐了出来。

    “秦公,秦公。”

    而秦公嬴悼子身后负责的护卫的军士看见他被嬴连的话语给激得吐了血,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青铜长剑。

    在城楼之上的秦军弓箭手们也是将箭搭在了弦上,随时准备发射。

    而在他们的对面嬴连的麾下的秦锐士也是不甘示弱,他们手中的强弩也是瞄准了对面的秦军。

    “嬴悼子你不如先君。”不知道为什么,秦公嬴悼子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了那个秦国逃兵的身影。

    记得那个少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背着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老卒一瘸一拐地向着雍城的方向前去了。

    “难道真的是我不如嬴肃吗?我开打这场河西大战真的错了吗?”这两句话一直在显得有些虚弱的嬴悼子的脑中浮现。

    “或许是我真的错了吧。”在连问了几遍之后,秦公嬴悼子的脸上的纠结突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住手,你们都住手。”就在秦公嬴悼子死志已定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却是出现在了嬴连和嬴悼子的身边。

    “仁儿?”

    “仁弟?”

    没错,出现的就是秦公嬴悼子的独子也是历史之上下一代的秦公嬴仁。

    “阿大,连兄,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了。我们是一家人啊。”

    嬴仁的出现让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和缓了不少。嬴连和嬴悼子都不愿意在这个善良的人面前做出什么让他伤心的行为。

    伴随双方君主的一声令下,两方各自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场上陷入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仁儿,告诉阿大你想要秦公之位吗?”虎毒不食子,就连平时狠辣的秦公嬴悼子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有自己慈父的一面。

    “不愿意,仁儿不想过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看着自己父亲严肃的表情,嬴仁一脸真诚的说道。

    “好,阿大知道了。”听到嬴连的回答,秦公嬴悼子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他把目光放在了依旧平静的看着他的嬴连的身上然后说道:“知道吗?本来我的计划设一个陷阱给你嬴连跳,然后扶我的仁儿继承秦公之位的。不过我没想到你嬴连手下的士卒竟然这么精锐,是我小看你了。”

    “现在我想用我手中的东西换你嬴连的一个承诺。”在一阵的失落之后,秦公嬴悼子的面容之上充满了坚定的神色。

    “什么承诺?”

    看着已经有些山穷水尽的嬴悼子,嬴连很想知道他手中还有什么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