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皇子寝殿。

    新郎的喜服还挂在衣架上。

    皇帝重病,太子重伤,这段日子,内阁受皇帝之命,把奏折送了一部分过来,让赵玦批阅,再由阁老们审阅。

    季青霄说皇帝让他辅政,这是对他的器重,赵玦却半点不想要这器重,成日里翻着奏折,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只觉得凡人没事找事的本领颇高。

    天灾、戍边确实需好好对待,可这成篇累牍的相互弹劾,显而易见的党派之争,直让他想把官员们的头一个个拧下来,挂到皇城大门上示众。

    季青霄给赵玦念完最后一份奏折,见他一言不发,眼神仿佛在说“这还用问”,便在北方大旱,向朝廷请求赈灾粮的折子下,写了个准。

    季青霄理了理满桌案的折子,笑道:“当真不去?”

    赵玦脸一拉:“你要我去?”

    季青霄当然知道他不会去,但就想听他亲口说,料想这尊的脾气大概比回答来得快,忙说:“自然不是。”

    进了卧房,赵玦挑眉,用眼神指了指喜服。

    “你……”季青霄一愣,“要穿?”

    赵玦唇角一勾:“大喜之日,自然要穿。”

    季青霄心中微酸,尽管知道他就算过去,也不是与人行周公之礼,大约是打发人走,但这身喜服要和令一个人配,总归心里不舒坦。

    季青霄一言不发,替赵玦穿上喜服,正要问他何时回来,却见赵玦长手一探,从他耳畔划过,只听撕拉一声。

    紧接着,一块薄如蝉翼的红绸盖在了头上。

    季青霄还在发愣,被赵玦按着肩膀,坐在了榻上。

    “娘子。”耳边响起赵玦低沉的嗓音,隔着绸布,烫得人耳朵快烧起来。

    季青霄抿了抿唇,这算是他们第三次成亲了……

    “不唤我一声?”赵玦隔着绸布,咬住耳廓。

    季青霄猝不及防,脖子微微一缩,耳朵痒,心也跟着发痒:“相公。”

    赵玦扬手掀了盖头,把繁复的喜服往身后一甩,揽住季青霄腰际,上了塌。

    季青霄视线猝然清明,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后头还飘着块被扯了一断垂下床顶的红绸。

    扬起双手,季青霄环住赵玦颈项,带着人朝后一仰。

    旖旎只待沸腾,门外猝然响起王公公不男不女的声音:“皇妃,您不能进去!”

    季青霄看向大门方向,赵玦捏着他下颏,把脸转回来:“门上栓了。”

    话音刚落,只听哐一声轻响。

    季青霄机敏得狠,当即听出是门栓落地的声音,眉宇微蹙,猛然从赵玦胁下钻出来,飞速下榻,脚刚落地,鞋还没来得及穿,闯入殿中的人已越过屏风。

    卫芝兰一身喜服,站在屏风前,满脸不可置信,愣了好半晌,低头瞧见地上的喜服和一截红绸,又看了看凌乱的被褥,领悟过来。

    “不知羞耻!”她说着,扬手就朝季青霄面门挥了过来。

    季青霄抬手,轻而易举握住柔荑,打量着卫芝兰。

    门栓分明锁死了,为何会忽然坠落?就算这相国之女喜好奇特,恰好通些撬门的旁门左道,按王公公出言制止的时间看,也不可如此快的撬开门栓。

    卫芝兰抽了两下手,没抽开,面露狠色,手腕微微一旋。

    季青霄手心猝然烫得骇人,心中一惊,松了手。

    卫芝兰再次抬手,这次没扇季青霄脸,一掌对着他胸口,拍了下去。

    季青霄双手交于胸前阻挡,却没想到这一掌竟带着炙热的灵力。

    凡人身躯,哪抵得过术法,季青霄小臂登时火燎般剧痛,灵力穿透手臂,击入胸膛,让他猛退数步,呕出一大口血。

    赵玦及时抱住季青霄,没让他摔在地上,扬手抽了季青霄腰际的佩剑,直指卫芝兰,冷厉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脖子拧下来。

    卫芝兰退了两步,撞倒屏风,猝然想起什么,警惕地抬头看向房梁,等了片刻,不见有动静,狐疑地把视线移到季青霄身上。

    眼前的小侍卫生得尚可,却没什么出彩之处,唯有那双眼眸,灿若星辰……

    细细看来,几分眼熟……

    “是你。”卫芝兰自语。

    王公公听到动静,顾不上三皇子不让人入寝殿的禁忌,跑了进来:“这……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呀!快把剑放下!”

    他眼神在卫芝兰和赵玦间游移,没明白状况,沿着地上的血迹,看到衣衫嘴角染血的季青霄,只当卫芝兰谋害赵玦不成,被季青霄挡下。

    身为太子眼线,若卫芝兰落罪,他说不准也会被牵连,王公公没嚷传太医,和声和气道:“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先把剑放下……”

    季青霄按着赵玦的手,也示意他放下剑,对方有灵力,而且不弱,饶是赵玦,以凡人之躯也不可能战胜,不如先维持住表面的和平,徐徐图之查清卫芝兰身份,再做打算。

    一屋子四人僵持着,过了许久,赵玦赫然厉喝:“滚!”

    王公公巴不得听到这一句,扶住卫芝兰的手:“皇妃,咱们先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卫芝兰冷静了些,周身的灵力收回,甩开王公公,恶狠狠瞪了季青霄一眼,什么温婉贤淑全然不见:“你给我等着。”说完扭头走了。

    季青霄松了口气,无力地放开手。

    赵玦手背被他按过处,一片暗红鲜血。

    扔了剑,赵玦将人抱到榻上,取了两罐伤药来。

    “没什么大事。”季青霄摆摆手,“就是烫起层皮。”他胸口疼得要命,却不想让赵玦知道,眼下只希望他平静下来,离那卫芝兰越远越好。

    赵玦掀开季青霄衣袖。触过卫芝兰的小臂和手心,被烫得血肉模糊,他眉宇紧锁,默然往伤口上洒伤药。

    伤口不浅,且烫伤尤为疼痛,季青霄忍着疼,转移注意力地开口:“此界没有灵力,无法动用术法,她是仙神?”

    赵玦没回答,季青霄又问:“你知道她是哪尊吗?”

    赵玦要给伤口缠绷带,季青霄赶忙道:“缠两层就好,别太厚。”

    赵玦手顿了顿,没在再季青霄的手缠成馒头,眉头越拧越紧,快打结了,似乎在苦思什么。

    等所有伤口处理完,他才沉声说:“不知。”

    上头追过他的女仙那么多,他一个都没记住名讳,更别说脸了,谁知道刚才是哪个。

    不管是哪个,伤了他的娘子,罪不可恕!

    -

    翌日清早,季青霄被伤口疼醒,天才蒙蒙亮,赵玦却不在身边。

    季青霄心头一跳,怕他出什么事,飞快下榻,冲出殿门。

    殿前院中,赵玦执着佩剑,与卫芝兰相对而立。

    季青霄暗道不好,要去阻拦,踏出一步,又停住了。

    这尊虽说脾气差心眼小,动不动就想拧断人脖子,可绝对不傻,明知卫芝兰能使术法,以卵击石,还长他人威风的蠢事,赵玦绝做不出来。

    再看他那冷然的表情,虽看得出怒火,却还是冷静的。

    季青霄取了佩剑,握在手中,决定静观其变,同时在识海中呼唤司命:“司命,天界有哪些女仙操控火焰?”

    司命:“你在下头碰见她了?”

    “你知道是谁?”季青霄讶然。

    “呃……”这尊也不好得罪,司命纠结片刻,还是选择站在战神这头,“事实上,那尊下界的当日,有人看到帝女也下了界。她原身是火凤,而且……是那尊的倾慕者之一。”

    季青霄按了按额头。

    帝女……就算他有十成灵力,大约也对付不了。

    不过既是那尊的倾慕者,定不会伤赵玦,季青霄稍稍放了心。

    只见院中,赵玦把剑指向卫芝兰,冷然开口:“你若胜我,我可考虑。”

    “当真!”卫芝兰眼中一亮。

    赵玦:“说一不二。”

    卫芝兰顿时笑靥如花,对着赵玦就冲了过来。

    她并无伤赵玦的意思,只飞快地出掌划腿,限制赵玦行动,准备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把他制伏。

    赵玦举着把剑,格来挡去,防得严密,却显然放了水,没准备伤卫芝兰。

    卫芝兰还以为对方心疼她,刻意不出全力,笑得更开了,如画眉眼似漾起一波春水。

    季青霄忍不住腹诽,生得是好看,奈何也和太子是一路人,心黑手毒,还妄自尊大。凭什么她喜欢别人,别人也非喜欢她不可。

    “你赢不了我。”赵玦冷笑一声。

    卫芝兰胜心大起,急了,手中显出火象灵力的红光。

    季青霄终于明白的赵玦的目的。

    对方是私自下界的仙神,若用神力伤了凡人,会遭雷劫。

    季青霄未入轮回台,魂仍属天界,不能算凡人,而赵玦虽有为神的记忆,却是规规矩矩从轮回台下来的,算是凡人。至于这个卫芝兰顶着凡人躯壳,却能动用神力,所用之法定然严重违反天规。

    刚想明白这一点,就见卫芝兰一掌拍向赵玦肩头,赵玦不闪不避,甚至迎了上去。

    滚烫的掌风下,赵玦左肩顿时衣衫焦灼,显出下头暗红的血肉。

    季青霄冲上去,赵玦见他来了,捂住他双耳,带着人一口气往后猛退数十步。

    只见东方一轮太阳从屋顶探出头,把积雪照得明晃晃的,万里无云的空中,一道刺目闪电轰然落下,精准地劈在卫芝兰头顶,贯穿她全身。

    卫芝兰一双眼还看着赵玦,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季青霄看着惊雷,肩膀一耸,后背贴着赵玦胸膛,传来温暖的体温,捂在耳朵上的大手像两方金钟罩,稳稳护着他。

    季青霄很快放松下来,拿后脑勺蹭了蹭赵玦颈项。

    守在宫中的人早被赵玦支走,此刻都被惊雷惊动,跑入院中。

    王公公看到地上焦黑的卫芝兰,惊得腿一软,摔在地上,太监宫女们有惊呼的,有吓傻的,胆小的两眼一闭,直接被吓晕了。

    雷声太响,把半座皇宫的人都惊动了。

    赵琮看到院里情景,忙回身捂住皇妃和儿子的眼,让宫女把两人先送回去。

    他胆子倒不小,捂着嘴看了片刻,见没人上前,挪到卫芝兰身边,蹲下身,伸长了手探到人鼻下。

    “死了。”赵琮收回手,快步撤到院门处。

    季青霄早顾不上这些,拽着赵玦入了寝殿,给他肩伤上药。

    卫芝兰果然见人下菜碟,季青霄探了探赵玦的脉,这一掌轻飘飘的,一点内伤都没受。

    -

    三皇子妃过门第二日,就被雷劈死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座皇宫。

    皇帝正在喝药,闻言猛呛了几口,差点没缓过气来,咳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平息,骇然道:“寒冬腊月,何来惊雷?”

    “确实是一道落雷。”传话太监跪在地上,虽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实亲眼所见,“就在今早辰时,宫中各处都有人看见。听赶过去的宫人说,那雷正中三皇子妃头顶,当即就把人劈死了,左相不信,正让仵作验视呢,想是快出结果了。”

    “他怀疑玦儿?”皇帝皱着眉,才病了一个月,仿佛老了十来岁,鬓角原本斑白的发全白了。

    赵玦本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又和太子常年不睦,别说左相,就连皇帝都有些怀疑。

    不多时,又一名太监来传话:“仵作验清楚了,确实是雷击至死,没有其他任何伤。”

    皇帝疲乏地往床背上一靠,皇室缕缕受难,这是天要亡东明国啊!

    天界,唯二关注着这方小世界的两神,没人在意东明国亡不亡。

    司命在殿中团团转,帝女这事与他无关,战神该不会回来拿他撒气吧……

    帝女凤锦回了殿中,看到镜中季青霄和赵玦上个药还你侬我侬,气得摔了镜子。这事绝不会这么了结,战神只能是她的。

    不止仙神,连东明国相国,都顾不上国之兴亡了。

    独女殁了,家都散了,他还有什么活头。

    左相万念俱灰,悬梁前一刻,被赶到的太监拦了下来。

    那太监是皇后以安抚的名义派来的,边给左相顺气,边道:“相国大人,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让仇人快活啊!”

    “仇人?”左相茫然,难不成还要找天上雷神去报仇?

    “太子受伤,小姐殒命,看似是流年不利,却也太蹊跷了。”太监得了皇后授意,说得头头是道,“您想,这最大的得利者是谁?古有厌胜、巫诅之术,虽不知他有何神通,却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