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青霄根本不着急破阵,喂林断水服了药,朝院子喊道:“医仙大人,能否给套银针!”

    没过多久,一尾大鸟忽然出现在空中,嘎嘎叫了两声。

    季青霄抬头,见那鸟翻了个白眼,爪子一松,一个银针包稳准狠地砸在他脑袋上。

    这种鸟名人足鸮,季青霄原来的世界也有,鸮身人足,能奔能飞,时常被当做坐骑,不过他从未见过会翻白眼的人足鸮。

    季青霄展开针袋,立刻给林断水施针,不多时就把人扎成了个刺猬,计算着时间,喂药,调换入针穴位。

    片刻不歇地忙活了整整一个日夜,林断水终于转醒。

    季青霄松了口气,疲累地往地上一坐,眼皮撑不住地合上:“我休息一下,过会儿叫醒我……”每个药阵置板上,放药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确保不会因疲惫手抖失误。

    林断水看着季青霄青黑的眼圈,眉头紧皱,再看到他衣服上干结的血迹,整个额头都快拧成结了,把他的脑袋扶到自己腿上。

    林断水拽了拽衣领,伤口和衣料黏在一起,季青霄吃痛地低吟一声,却没醒来。

    抄了一边的剪子,他小心地剪开衣服,一点点从凝住的血块中,清理伤口,连他都为自己的轻手轻脚感到不可思议。

    覆上厚厚的伤药,缠了数圈绷带,替季青霄套上新斗篷,林断水避开伤口,搂紧人,靠着院门,迎着暖日,也一道睡了。

    -

    季青霄是被砸醒的,额头传来痛感,睁开眼,只见那只人足鸮又在头顶盘旋,一边爪子上是几颗石子,一边是一张折叠的纸。

    看人醒了,人足鸮甩了甩爪子,丢掉不再有用的石子,把纸精准地扔在季青霄脸上。

    展开纸,上面两个大字:“解阵。”

    季青霄睡得神清气爽,看日头,应当已经过了一日。

    起身活动,发现肩膀麻得没有知觉,低头一看,斗篷的肩部高高耸起,季青霄一看便知是林断水的杰作,把伤口重新包扎成轻薄的一层,扭了扭肩,开始破除药阵。

    昨日他翻找药材时,就把每个竹架上的药浏览了一遍,对平台上该配置何种药,心中早已有数。

    此阵在他飞升前的世界,被称为九死一生阵,共需配置九副药,全是针对将死之人的救命药,因而里头名贵的药材数不胜数。

    季青霄很快就配好了八副,往平台上一放,平台立刻咔哒一沉,证明此处无误,速度之快,让屋里窥看的医仙瞠目结舌。

    到最后一副,必须用野山参,药被用了,季青霄也不急,拿着切下的野山参果,在林断水跟前蹲下,轻轻怼他鼻头。

    林断水睁开眼,季青霄赶忙收回手,若无其事道:“醒了?好些吗?”

    不愧是救命良药,林断水恢复了不少,稳稳当当起身。

    “能用灵力吗?一点就好。”季青霄挖开熟透的参果,取出籽,把果肉塞进林断水嘴里。

    林断水嚼着甘甜的果子道:“能用,把它冻上?”

    他是水灵根,加上性情暴戾,使不出温驯的水流,所使的术法都和冰霜脱不开干系。

    “千万别。”季青霄赶紧收拢手掌,把籽握在手心,“把灵力借我一点就行。”

    将几颗参籽埋入土壤,季青霄接收着从后心传来的灵力,引导入气海中。

    地坤无法使用灵力,灵根却是有的,莫忧恰好是木灵根,这与季青霄原本的灵根相同,他使用得驾轻就熟,在指尖凝起翠绿的灵力,灌注入地面。

    土壤裂开几道细纹,纹路扩大成裂缝,地面拱起,几颗绿苗探出头,茁壮成长,亭亭舒展开嫩叶。

    季青霄估算着量够了,便住了手,挖出里头催生的野山参。

    屋内,医仙惊得从椅上弹了起来:“地坤怎么会术法?”

    林断水灵力并不充裕,季青霄没敢使用太多,催出的野山参个头较小,好在有好几根,切片称重,足以用于破阵。

    配置好最后一幅药,放上小平台,咔哒一声轻响,平地刮起一阵微风,周遭不再寂静,院内传出了声响。

    透过栅栏往里看,方才送东西的人足鸮正迈豪迈的八字步,大剌剌往院门而来,临门一脚,踹开大门,朝两人翻了个白眼,扑扇翅膀,躺到院墙上巨大的鸟窝里,垂下一条毛腿晃荡着,不再理会。

    季青霄与林断水踏入院中,药仙拄着拐杖出了屋,打量季青霄,面露赞赏之色:“少年人,你身为地坤,为何能使用术法?”

    地坤使用术法一事在此界是绝无可能之事,没有灵力之人,根本无法习得灵力的流转,即使地坤的经络在他人的修炼中,被当做媒介,灵力流转全身,也不可能参透,就如干涸的死河床,即使灌满水,也永远无从知晓涌泉蓬勃的滋味。

    然而季青霄的气海,曾涌动过三千年的灵气,他熟知操控灵力的方法,即使体内原本没有,由外界导入后,仍旧能使用自如。

    不过他不能这样解释,这在此界太过荒谬。

    “术法并非我使用。”季青霄看了林断水一眼,“而是相公借用我的木灵根,通过我的经络使用灵力,这是他的独门秘术。”

    后面几个字,果断又不失礼貌的制止了对方再问下去。

    医仙把目光转到林断水身上,捋着胡须,果然没再问:“那破药阵的总是你吧。”

    “不才习过医术,又恰巧读到过此类典籍,这才侥幸破解。”季青霄施了一礼,“医仙大人的药阵做得极为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医仙爽朗一笑:“不过学识浅薄,会配些药材,救过几人,不敢称仙,唤我药老便是。”

    “药老头。”林断水面色不善,对小娇妻夸他之外的人很是不满,鄙夷道,“你能解百毒?”

    季青霄拽了拽林断水的手:“药老别见怪,我相公身子不适,看过许多医师都无法,因而对治愈一事存疑,并非刻意对您不敬。”

    “毒?我看他模样,不像中毒,不过体质气血亏损,性子又太过心浮气躁,两相对冲,这才体弱多病。”药老从院中的各个簸箕上,抓了些药材,放在竹编小盘里,递给季青霄,“你能解药阵,怎会看不了这种小病。果然是关心则乱。”

    “噶!”人足鸮扭头瞧过来,叫声嫌弃无比,仿佛在说“废物”。

    那些药完全不适合林断水的病症。才能出众之人,往往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况且林断水的身子,表面上确实如此,若季青霄不知他是中毒,不细诊断,也会往这方面想。

    他握着林断水的小臂,送到药老面前:“并非表面上如此简单。他被人下了奇毒,服毒足有十年,但不知是何毒物,如今不服毒物数月,身体却并未好转,请您一定要号一号脉。”

    林断水随手把另一只手挂在季青霄肩头:“庸医,不行便罢。”

    季青霄用手肘拄了拄他:“你先别说话。”

    林断水乜了药老一眼,忽然发觉什么似的,神色舒缓,挑眉道:“代价。”

    “随你。”季青霄无奈地那头顶怼他下巴颏,“先安静让药老替你看病。”

    林断水不再说话,脑袋靠着季青霄头顶,往一边歪,正对上人足鸮的白眼。一人一鸟互瞪着,比谁的眼神有杀气。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奇毒。”药老探起脉,眉心立刻皱得堪比核桃壳,捋着白胡须,闭眼,久久地感受脉象。

    季青霄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结果。

    药老终于睁开眼,松了手,奇道:“你究竟是中庸还是天乾?”

    林断水不声不响,季青霄立刻答道:“是中庸。”

    不管是样貌、身形,还是气度,林断水看起来都十足的天乾,但天乾身体健朗,往往一辈子都生不上一回病,绝不会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

    “可这脉又有天乾之相。”药老揉着下颏,沉思良久,“天乾相的脏腑经络燥热,冲撞中庸之体,身子备受煎熬,自然无法康健,若是中毒……”

    季青霄侧耳等待,药老却没说下去,转而道:“我开些清内热的药,减少他体内的冲突,体质应能有所好转。”

    “不能探出所中何毒吗?”季青霄问。

    药老转过身:“无论什么药物,即使毒丨药,都需试药才能确定药性。他若中毒,可能是一种能把天乾之相压抑的毒。天乾何等稀有,不可能有人愿意试验,我不能确定是何药。”

    季青霄觉得那苍老的背影,似乎比方才佝偻了些,直觉其中有异样,却没有点破。若对方不愿说,他太过强硬,反而会惹来反感,只能慢慢探寻。

    “高涂山山域辽阔,我们上下山着实不易,相公的身子又急需将养,不知能否请药老收留几日?”季青霄道,“若您需要,我还能协助打理药材。”

    药老没有回身,指指屋内:“里头有间空房,你们自便吧。”

    说是空房,不如说是隔了块帷布的空竹板塌,简陋得除了休息,什么也做不了,塌上还积了厚厚一层灰。季青霄猜测,这塌原本的主人也许药老重要之人,已经过世,药老不愿徒增伤感,才不再踏足。

    三两下打扫干净,让林断水坐下,季青霄端药给他。

    林断水皱眉喝了药,就往季青霄脸上蹭。

    塌边是扇窗,支着叉杆,窗外人足鸮在院里大剌剌的散步,头顶一戳笔挺翎毛,随着豪迈的步伐晃动,昂首挺胸,目中无人的模样,看来自认登样得不得了。

    人足鸮瞥见窗内脸贴脸的两人,扑着翅膀发足狂奔过来:“嘎嘎!”

    季青霄一惊,推开林断水,林断水手一挥,拍断叉杆,窗啪嗒一声合上,紧接这咚一声响,大概是大鸟撞在窗上了。

    林断水意犹未尽,季青霄却按住他的嘴:“等你身子好了,代价我一并还你。”

    动不动就晕倒,着实失面子,林断水也不愿再狼狈,不再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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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仙另辟蹊径,开得方子确实有效,林断水服了几日,体内的燥热之相缓解不少,脸色也好了些,可清热过了头,人总有些奄奄的,挂在季青霄肩头的时间愈发多了。

    季青霄知道,这药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探出药老欲言又止的话,这几日趁林断水休息,他总会帮着药老干这干那,尝试拉近两人距离。

    人足鸮时不时离开,再回来时,总会带来些信件,都是求药问医的,药老经验丰富,送信来的又大都是千里迢迢,曾来问诊过的,他按着描述就能配好药,再让人足鸮带回去。

    这日,人足鸮又照例送来了信件,药老看过后,竟不似之前淡然,一脸凝重,在簸箕上拣取药材。

    季青霄从不窥看信件,从药方中,就能看出病症。

    药老挑拣了半天,配了一地药材,却没有立刻包上,捋着胡须又调整了半天,仍没下决定。

    季青霄看着药方,问道:“是传染病?”

    “正是。”药老百忙之中回了一句,又换了一味药。

    季青霄又问:“病人体征大寒,上吐下泻,症重者脱水而亡?”

    “你医过这种病?”药老抬起头,“我年轻时,便见过这种传染病,调整了许多药方,药效总不甚明显。”

    “其实这些药都可以,只是还差一味关键的。”季青霄从院子角落,单独放置,布满灰尘的簸箕里,拿了一味干瘪得没了型的药,“乌头。”

    “乌头有剧毒,怎可入药。”药老不看那簸箕,“快放回去,那里的都是毒丨药,都好些年了,不用的!”

    “乌头虽有剧毒,但能回阳救逆,最适宜此病症,只要煎制得当,不长期服用,绝无害处。”季青霄说着,切了那干乌头,烧水煎起来,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到出药汤,当着药老的面,喝了一大口。

    药老要阻拦,却已来不及,急忙给季青霄诊脉,却并未发现中毒之相。

    季青霄笑道:“无妨。煎药时,只要将乌头先煎半个时辰,就能去除毒性。”

    药便是病人的命,药老不敢轻率,在季青霄的建议下,只配了一副带乌头的药,带上不带乌头的大批药,附上说明其中一副药性未确定,可能会中毒的信件,让病人们自愿试药,让人足鸮带着大包小包飞走了。

    “你是亚地坤。”药老看着远处的大鸟,忽然道。

    地坤与亚地坤表面上别无二致,然而脉象一探便知,季青霄既想着与他拉近距离,便不隐瞒:“儿时家中遭灾,被卖入黑市,就成了这样。幸而遇上相公,现下如您所见,过得还不错。”

    药老看着季青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亚地坤不阴不阳,哪有过得不错的。

    他神色中带着懊悔,季青霄看出端倪,问道:“莫非药老知道,将中庸变成亚地坤的毒丨药?”

    细细想来,把天乾变成中庸,与把中庸变成亚地坤,一是由阳转中,一是由中转阴,本质上都是将人体的阴阳之相转变,有异曲同工之处。

    “知道也没用。”药老起身,看了眼布满灰尘的毒丨药簸箕,拿了块帷布,牢牢盖住,“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