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汹涌寒江之中,万仞瀑布之上,寒江台形如被拔起的山巅,浮在半空之中,在蒸腾水汽,与辽远天空的映照下,蔚为壮观。

    高达四十九层的巨大隔台,每一方都与身在地面毫无二致,内有亭台楼阁,花园水榭。

    台上遥遥传来器乐欢笑声,浩荡之势,竟连汹涌的瀑布水声都盖不住。

    今日寒江台大喜,无数的红灯笼挂满屋檐,红丝绦如少女的柔荑,在风中轻拂。

    乐器声骤停,顶层隔台,汉白石铺就的阔道上盖了红毯,结亲的新人停步于此。

    季青霄穿了一身繁复的凤冠霞帔,一手拿着喜扇遮面,一手拖着个步伐虚浮的未婚夫,猝然停下,一脚踩在曳地的裙摆上,一个趔趄。

    林断水手臂一伸一抬,险险把人架稳,季青霄赶紧站直,攥紧身边人,生怕又摔成一团。

    这是他和澜峻成第二次亲了。

    第一次心中的情感涨满得溢出来,第二次……

    手麻了,脚酸了,肩都快被这喜服压断了,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煎熬。

    终于,司仪推进流程,三拜完毕,喜乐再次响起,在宾们的恭贺声中,礼成了。

    眼看洞房就在眼前,姨娘却脆生唤住了季青霄。

    他把一个厚实的红包塞到季青霄手中,还关照似的拍了两下:“我虽说不是断水亲娘,可一直是把他当亲生孩子对待,他身子不好,你多费心了。”

    宗主林淼表情沉稳,眼中却也透着欣慰,也给了个红包,简短道:“照顾好断水。”

    季青霄挂着温驯的笑,一一行礼。

    大伙儿都知道新郎体弱,没人出来长篇大论拖延时间,闹洞房之类,早早就把新人送进了房。

    季青霄把他的第二任相公扶到塌上,这才放松下来,往床背上一靠,腿已经软成了面条。

    这躯壳也太较弱了。季青霄撤掉身上碍事的衣衫,揉按起小腿。

    林断水心情不错,把头靠在季青霄肩上,看他东揉揉西按按。

    季青霄侧头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送了他一抹微笑。

    这张脸太柔,林断水不喜欢,但配上那双熟悉的星子般的眸,又喜欢得不得了。

    他凑上去,即将触碰到柔嫩的脸颊时,季青霄猝然朝前一伏。

    林断水眉头一皱:“何事?”

    季青霄从喜服里扒拉出红包,凭这身子,要赚取钱财都难,希望红包里的钱财多些,至少足够让他治疗林断水的病症。

    大宗门果然大方,林淼的红包里是两张大面值银票,姨娘的则是一张,不过还有别的东西。

    季青霄按住红包的棱,看到里头又一个小纸包。

    “这是何物?”林断水快他一步,取了出来,双手环在季青霄胸前,端详着。

    季青霄就着他的手闻了闻,脸色一变,是断肠草的味道。

    姨娘好心计,莫忧本不算聪明人,甚至有些傻气,为了口头允诺的自由,就答应替他做事,根本不会考虑,在获得自由之前,他也许会先被姨娘害死。

    凭莫忧的性子,顶多只会和良心争斗一番,最后念着抱歉,把毒下了,绝不会想到,事发后,罪责将全由自己承担,届时姨娘目的达成,也绝不会帮他。

    而姨娘下过慢性毒丨药,指使他害林断水的事,也会永远被尘封,林若水顺利取代林断水,一切如他所愿。

    怎么可能如他所愿?

    季青霄握着林断水的手,把纸包塞进红包,拿开挂在肩上的手,起身便出了房门,只留了一句:“我去去就来。”

    留下独守空房的新郎,脸霎时黑成了锅底。

    -

    酒席之上,宾主相谈盛欢,觥筹交错间,一道红色的身影跌跌撞撞,突兀地跑了过来。

    “二娘!”季青霄竭尽所能,挤出一脸略带傻气的表情,“您给错红包了!”

    他喊得大声,一时许多人都停下交谈,疑惑地看过来,在看到那张绝世的容颜后,更是无法移开眼神。想不到一个病恹恹的中庸,竟有幸娶到如此绝色。

    姨娘远在十来桌外,尚未听到新娘的呼喊。

    季青霄慢腾腾的小跑着,一路喊过去:“二娘,您给错红包了!里头有奇怪的东西!”

    这一路下来,周围人全把目光投了过来,想比好奇那奇怪的东西,还是赏少奶奶绝世容颜的人更多。

    “莫忧,新婚之夜,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姨娘顾不上这令他极不满的称呼,仿佛在说她始终是二房,拉住季青霄,在他耳边道,心里急得直冒火,没想到这亚地坤竟愚笨至此,“没错,你把里头的东西喂给林断水。”

    “喂?不能喂!”季青霄扯着嗓子,把红包里的纸包拿了出来,高举过头顶,“相公说,这是毒丨药,会毒死人的!”

    姨娘脸色当即变了:“你胡说什么!”

    周围的宾也面露诧异之色,寒江台是当今修真界第一宗门,竟在大少爷新婚当日,发生投毒的事,这简直能轰动整个修真界。

    “我没胡说,不信你们看看。”季青霄把纸包给凑过来的一名修士瞧。

    那修士接过闻了闻,又递给下一人,直到传递到第五人,那人该是懂药理的,查看后点头道:“确是毒丨药,是断肠草。”

    林淼闻言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宗主,二娘给我的红包里,竟然有包毒丨药。”季青霄回答得十分真诚,配着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更令人深信不疑。

    林淼不可置信,可在场宾都是修真界中有头有脸的,此刻检阅了药包几人向他点头确认,让他不得不信。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毒丨药?”林淼怒目转向姨娘。

    “我、我不知道呀!”姨娘惊得眼中蓄泪,在此起彼伏的指责声中,吓得退了一步,“我分明给的是一张银票,哪有什么毒丨药。”她说得理直气壮,恍然大悟般指向季青霄:“是你!你污蔑我!是你放的毒丨药,你要毒死断水吗?”

    “我没有!”季青霄眨了眨眼,也想挤出几滴眼泪,失败了,只能按住胸口,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是二娘救我于水火,我怎么会污蔑二娘呢。断水是我相公,是我今后的倚仗,我又怎么会下毒害他呢!”

    “难道我就会下毒害他?”姨娘立时反驳。

    这一院中,大多是与家主共庆的宾,长辈居多,阅历也丰富,从林断水出事,既得利益者是林若水推断,姨娘的嫌疑显然大得多。

    不少质疑的眼神投来,姨娘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处劣势,举起一手,做发誓状:“宗主,我平日怎么对断水的,你是看到的,若真是我做的,定让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对了!”姨娘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我只准备了银票,红包是让春桃包的!春桃,过来!红包里怎么会有毒丨药?”

    “我……”春桃没想到矛头指到了自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下毒这个计策她是知道的,毒也是她托人买来的,只是没想到,姨娘竟把责任推到了她头上。

    “难道是你下的毒?”大概是觉得动机不足,姨娘又补了一句,“之前我听你抱怨,说断水性格乖戾,摔碎药碗,还伤了你的脸,莫非你就是因此怀恨在心?你竟歹毒至此,是我看错你了!宗主,是我用人不善,险些害了断水。”

    春桃脸颊上确实有道浅浅的伤疤,姨娘说的这些,也并不假。

    宗主和几名长老已经探讨起来,季青霄此时再插嘴,就太引人注目,只得缄默听他们的决断,心知这次要让姨娘逃过去了。

    姨娘在内眷中吃得很开,平日里对林断水的表面功夫也做得好,林淼心里又确实有她,只要证据不切实,就显然有维护的意思。

    正这时,林若水带着学堂一名外门弟子进来,那弟子声称前两日上岸历练,受春桃所托,带了包断肠草,并不知用途。他自然没说,带药的好处,是与春桃春宵一度。

    姨娘哭得泪眼婆娑,指着春桃泣不成声,几欲晕厥,就这架势,再也没人指责他。

    春桃再三否认,说是姨娘指使,也都在林淼的呵斥中,成了无用的控诉,被拖着推下了寒江台。她与莫忧一般,是个亚地坤,没有任何修为,从万丈高的寒江台坠下,当即被翻涌的瀑布冲成了碎片。

    春桃死得不冤,可始作俑者的姨娘,仍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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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季青霄一脸凝重,踏入新房大门时,林断水正瘫在一把太师椅上,手握茶盏,死死盯着门口。

    新婚之夜,新娘没半点解释,忽然离去,林断水自是极度不满,见人回来,他手一起一落,茶盏啪一声,碎了。

    端坐的力气使不上,摔杯的力气还是有的。

    “方才纸包里的是毒丨药,我去寻凶手了。”季青霄利落地收拾了茶盏,在林断水站起身,往窗边挪时,挡在他身前,把人扶到了塌上。

    凶手怎能比相公重要!林断水还没发泄痛快,乜了完好的窗扇一眼,决定今晚把季青霄拆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