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净尘道人将金杯银碗前后排列,又从腰间解下五只小布袋,将袋中之物分别盛在五只银碗之中,乃是麻、黍、稷、麦、豆五谷,又在两只金杯中分别斟上清茶和酒浆,随后提笔疾书,连画五道符咒,一扬手五道符咒飞起空中,围绕香案缓缓旋转。

    一招手,宝剑飞入手中,清净道人口中念念有词,每逢顿挫之时便舞几下宝剑,脚步变换不定,随意而有章法,一炷香之后连喝五声“急急如律令”,悬浮于空中的五张纸符无火自燃。

    此时香案忽然自行震动起来,器皿与桌面碰撞之声很是急促,银碗中的谷米随之跳动,仿佛煮沸的水一般。净尘道人见状脸现紧张之色,仗剑闭目,口中快速念诵咒语。

    片刻后纸符燃尽,震动也随之停息,净尘道人睁开眼检视了一遍香案,见一粒谷米也未曾洒落,这才吁了口气,已是额头见汗,脸上紧张之色变成了欣喜,连呼“造化”,顺手抓起茶壶一气喝干,才开口道:“老吕,进来罢。”

    吕阿四见他神态疲惫,在茶壶中加满热水,关切的道:“真人,为了这孩儿让您如此劳累,小老儿实在过意不去。”

    净尘道人哈哈一笑道:“为了我的好徒儿,再累也甘愿。老吕,你可知老道作的是什么法术?”

    吕阿四对于玄门道法一窍不通,茫然摇头道:“小老儿不知。”

    净尘道人一脸得色,就着壶嘴喝了口茶道:“来来来,你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吕阿四依言坐下,心中也是十分好奇。

    净尘道人一面收拾方才作法所用之物,一面道:“这叫做‘五鬼运财’,你倒猜猜看这是个什么法术。”

    吕阿四搔头想了片刻,望了望香案上的金银器皿道:“只怕是真人用法力请了五只鬼,让它们运些金银财宝来施舍小老儿一家,这些已经够养活元罗了,真人不必再费心了。”

    净尘道人掂了掂手中的金杯,面色略显尴尬,嘿嘿一笑道:“这些杯盏是老道……那个……从别处借来的,可不是送给你的。不过你猜的也差不多,老道生平头一次施此法术,以后亦不会再用,故此酝酿了一个大手笔,誓要将你老吕变成个大大的富翁。不过法术不能马上应验,要等,等到时来运转,富贵自然来。”

    吕阿四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略感失落,但他为人老实,不劳而获那是从未想过,随即展眉道:“小老儿每日打渔也能养活他们母子,鬼神这东西怕是轻易招惹不得的,真人还是不要费心了罢。”

    净尘道人摆手笑道:“敕令差遣的法术已然完成,你后悔也来不及啦,况且只要老道还活着一天,它们便不敢造次。放心吧,无甚大碍。不说这些了,老道操劳了一天早就饿了,快开饭吧。”

    净尘道人既然如此说,吕阿四虽然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却也不便多言,当下协助穆氏端菜饭上桌。

    吃过晚饭,净尘道人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说道:“老吕,这是我的秘制丹药,给你夫人服下,只需一粒,便可药到病除。伸手过来。”

    吕阿四本打算今日到镇上卖鱼抓药,怎料遇上了一连串惊喜交加、匪夷所思之事,心系老妻病情,奈何分身不得。此时听闻净尘道人一眼识破老伴病症,并且携有医治的灵丹妙药,心中欣喜万分,连忙颤抖着伸出双手去接。

    净尘道人拔开塞子,倾斜瓶口,倒了一粒丹药在吕阿四手心,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蛇妖虽已被我收服,但戾气未除,为免夜长梦多,只有立即带回云峰山去,我这便要告辞了。来日方长,你们多保重吧。”

    吕阿四心中甚是不舍,自知挽留无用,含泪道:“真人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无以为报,真人放心,我和老婆子一定好好抚养元罗。”

    净尘道人点头道:“如此甚好,日后每年重阳老道都会来看望你们,无需感伤。慈舟老和尚修为精深,他嘱咐你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将孩子给我,临走前让我再抱抱。”

    穆氏心知净尘道人是自家的大恩人,主动将吕元罗抱了过来,向净尘道人啊吧啊吧的说个不停,想是些留的言语,真诚溢于言表。

    穆氏不知蛇妖之事,净尘道人也不便与她实说,只得托辞婉言谢绝。将吕元罗抱在怀里逗了一阵,起身告辞,吕阿四夫妇送出门来,磕头拜别。

    吕元罗日间也不知哭了多少回,想来很是困乏,早已沉沉睡去。吕阿四经日间之事也是心力交瘁,抱着吕元罗早早的便睡了。

    半夜忽被一阵嘈杂之声惊醒,见桌上的油灯兀自亮着,穆氏正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儿,面带笑意一丝不苟,桌上放着一顶绸缎小帽和一条开裆小裤,面料虽好却很是陈旧,正是穆氏剪裁自己年轻时的嫁衣给吕元罗做的小衣小帽。吕阿四不禁一阵心酸。

    嘈杂之声来自门外大路,有脚步声,有人说话喝骂之声,也有猪羊牛马嘶叫之声,吕阿四这才惊觉,明日便是镇上集市,外面是些路过的牲口贩子。

    吕阿四家处于通往镇上的大路边上,渔家村的人乃至江对面的商贩赶集都要从门口经过。镇上集市隔五赶六,也就是每隔五天一次集市,约定俗成,循环往复。

    吕阿四想到自家既无物可贩卖,又无积蓄可购物,明日集市是不必去了,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穆氏见他醒来,欢喜的将手中即将缝制完成的小袄拿给他看。

    吕阿四勉强展颜一笑,坐起身来,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吕元罗低声道:“老婆子,明日我将家里的白马拉到市上卖了,给孩子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再买些白面给孩子吃,你看如何?”

    在当地,若是母亲奶量不足,通常以面糊作为婴孩的主食,调制面糊的原料有很多种,粗细有别,其中当属小麦面最佳。小麦秋种冬长,春秀夏实,具四时中和之气,故为五谷之贵,小麦研磨的面粉亦最为精细。

    穆氏闻言呆了片刻,浊泪滚滚而落,连连摇头,情绪甚是激动,手上比划不停,嘴上不住说话。

    家中白马年老眼瞎,想来也卖不出好价钱,且已怀孕很长时间了,养了七八年,感情又深,毕竟也十分舍不得,思来想去心中大软,只得叹气作罢。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有人来敲门,乃是几名江外来的商贩,道是远道而来口中干渴前来讨水喝,吕阿四欣然答应,泡了些茶水给他们。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来了一拨,到了巳时已有四五拨路人前来讨水喝。吕阿四心中一动,想起慈舟大师临行前的话来,心想在家门口安一口水缸供过路人解渴那也是与人方便,行善积德,又想有些人肠胃不好喝了生水只怕会坏肚子,不如干脆搭一个凉棚预备茶水供路人来回歇脚。

    跟穆氏一说,穆氏也欣然赞同,吕阿四立即着手搭建茶棚,也不出江了,白马也关在厩中饲喂,夫妇两人齐心协力忙活了三天,终于将茶棚搭好了。篱笆作墙,茅草为顶,砌了个土灶,摆上家里闲置的桌凳和茶碗茶壶,下个集市之日便可向路人大开方便之门。

    第四日上苏家所借器物归还期限已到,吕阿四用添置香火的钱在村中屠户家买了个猪头,替苏家到龙王洞归还碗碟,答谢神恩。八件器物中,小碗乃由良玉制成,成色品相具足,苏富贵识得珍贵,心生贪念故意隐匿。

    吕阿四当时并未告知苏富贵龙王爷显灵馈赠之事,唯恐苏家上下因“忘了”归还小碗而惶恐不安,从龙王洞回来后刻意到苏家相告。

    苏富贵得知后惊喜交加,破天荒的留他在家里吃了晚饭,并亲自坐陪,添置香火的钱多给了两倍。

    吕阿四抱回吕元罗的当天渔家村很多渔民都看见了,知道吕家捡了个弃婴,也见到了清净道人和慈舟大师,知道吕阿四结交了两位世外高人。

    许多村民纷纷前来窥探,见吕家还是原来的吕家,依然家徒四壁,心中虽感好奇,却也并没有刮目相看,对这对残疾夫妇一如既往的平淡。在大多数人看来,既然未因此得到任何好处和实惠,那便是认识皇帝也枉然。

    苏家身为渔家村第一大户,苏富贵平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此次却与别人不同,知道一僧一道均为有道高人,便借着看望婴儿的由头亲自登门。送了些精细之物,还说要给吕元罗请个奶娘,又或抱到家里由苏栖凤之母亲自哺乳。吕阿四自问高攀不起,便也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这一日又逢集市,吕阿四早早便来到茶棚忙活,挂起幌子,烧水泡茶,招呼路人饮茶小憩,各路商贩过去了一拨又一拨。众人皆以为他设铺摆摊乃是为了生计,临走时纷纷要付茶钱,吕阿四一一谢绝,说明与人方便的初衷。

    报答上天恩赐也好,为吕元罗积德也罢,为行路人提供方便无论如何都是件善事,虽然有些劳累,吕阿四心中却很是高兴。

    外来商由于路途较远,唯有早去早回,日近巳时,大路上已无行人,吕阿四坐在茶棚外清洗茶碗,以备下午商回返之用,忽听大榕树树叶沙沙作响,紧接着微风拂面飘来丝丝凉意,大好的天气竟然下起毛毛细雨来。

    吕阿四举目四顾,只见四面仍是晴空万里,连云彩也没有一片,唯独村中央上方有一团蒙蒙水汽,正自缓缓向自家所在方向移来。细雨正是来自这团水汽,范围不过三四丈方圆,低垂而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