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花红柳绿,南方天气即便是入秋也只是暑气微降,人们终究还在消夏和乘凉之中度过。临安这个天子行在,不仅暑气中透着醉人的微凉,就连整个城市都具备一种远离战祸的安详,仿佛一名歌女,缱绻在温柔乡中,不知外面的天寒地冻。

    城市如此,城中的居民亦如是,战乱带来的生产力骤降以及物资匮乏等影响,仿佛并未波及到此地,虽不至于夜夜笙歌,可慵懒的格调却充斥着整个城市,仿佛与一年前毫无二致。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不仅惊醒了午睡的人,仿佛连整条街都给惊醒了,因为这里的人对这样急促又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实在是太熟悉了,能够踏出这种节奏的蹄声,唯有御前三骑的追风骑。追风骑负责递送最机密的情报手信与皇帝,临安作为天子行在已久,比起另外两骑来说,追风骑出现在城中的频率,只能用极高来形容了。

    虽然传说中的御前三骑追风骑的人经常能见到,可每次追风骑出现,仍然会引起不小的震动,那位他们的出现往往代表着出了大事,无论是好是坏。

    御街上广和当铺的肖老板难得来当铺一次,午后正是当铺里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很多人会午休,有一些人会选择这个时候来,这种人典当的多是一些不干净或者来历不明的物件,急于出手自然会选择没有闲人在的时候来。当铺自然喜欢这样的主顾,一般这种人要么缺钱要么手脚不干净,自然成了当铺压价的对象。至于东西的来路,当铺是从来不管的,他们只是看货交钱罢了。

    肖老板喜欢这个时间来当铺盘账,因为他喜欢碰到这样的人,他是朝奉出身,虽然开了当铺成了甩手掌柜,最大的爱好仍然是瞧见一些稀奇物件,如果能够最大可能的压价,他心底的满足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这也是肖老板最大额爱好。端坐在前厅,看着二掌柜递过来的账簿,肖老板倒是并不急切,他反倒希望这个时候能有自己期望的人出现。

    翻看着账簿的肖老板没有等到意外之财,却等到了一串马蹄声。听到这串蹄声,肖老板脸色一变,放下手中的账簿就冲出门外,此时御街中间十分干净,人人闪于道旁,给迅若疾风的追风骑留出道路,被这位爷撞了的话,只能自认倒霉。

    看着追风骑远去,肖老板心中琢磨着又出了什么事,想想上一次看到追风骑奔驰而过的时候,第二天就听说前任宰相秦桧被再次启用。这个消息让肖老板一阵唏嘘,秦桧在民间的风评极差,据说还被今人掳过,虽然被放回,但是居然做出亲金的举措。肖老板虽是平头百姓,却也知道金人残暴,若被他们得了天下,只怕汉人都没好日子过了。

    “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肖老板望着追风骑的背影发呆的时候,却听到耳畔响起这么个声音。

    “不知道,希望是喜不是忧啊!”下意识的回答了这么一句,肖老板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原来是肖老板,您发财。”那人看清是肖老板,立刻客套了一句。

    肖老板闻言却是一愣,倒不是他不懂世故,而是眼前之人他并不认识,对方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的,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特色,即便多看几眼也让人记不住。可看对方这么热情,好像还认识自己,让肖老板有些迷糊。不过肖老板终究是精明人,虽然不识对方,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拱手施礼道:“托您的福,这位兄台有些面生啊!”

    “肖老板贵人多忘事,小弟也曾在御街中心盘桓过许久,曾与肖老板有过一面之缘。”那人笑容满面,寒暄起来让人生不出反感。

    这几句话一说,肖老板就更加迷糊了,他仔细回忆着,实在想不起曾经见过此人,也怪这人太过普通,一点特色也没有,他肖老板平素接触的人多,难免也记不住。可思来想去,肖老板却有些恍然,这御街中心是什么所在,勾栏瓦子林立,这人说不定是在哪家园子里碰到过的酒友,这种朋友他肖老板也曾攀谈过几个,不过多是些酒肉朋友,过了就忘,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些,肖老板故作恍然的说道:“哎呀贤弟,瞧我,一天到晚的记性也不知放在哪里,你嫂子总说我木讷,这不没认出贤弟来。”

    “肖老哥是做大事的人,一些琐事不记得也罢,哈哈。”那人说着爽朗一笑,自嘲了一番,也算替双方解除了尴尬。

    生意人就是如此,即便互不认识,可往往两句话就显得熟络的跟穿一条裤子长大一样,肖老板虽然还不认识眼前的人,可并不妨碍他与其结交一番,当铺是吃八方的行业,靠的是面子和路子,多认识一个人就是多一条路走。

    “贤弟今天这是?”肖老板话没说满,意思却清楚,他不知对方来历,此时试探一番,也好在心里有个简单的认识,这样攀谈起来才不会落入尴尬。

    “小弟刚从蜀地过来,临安气候宜人,倒是避暑的好所在啊。”那人笑着答道。

    肖老板心中有了个大概,这人不是本地人,来自蜀地专门来此避暑,若非大户人家,便是不愁吃穿,不然这个世道,谁不努力营生。既然如此,自己或可以一尽地主之谊,拉拉近乎。

    “贤弟说得对,这临安终究是天子脚下,连天资都垂青此地,当然是人杰地灵,你来这里准没错,既然咱哥俩再次遇上,那老哥我就讨个嫌,做个东如何?”肖老板笑容可掬。

    “这个,实在太打扰老哥了,这个东就让小弟来做,权当拜会老哥了。”那人豪爽的说道。

    “诶,老弟这是瞧不起哥哥了。”肖老板故作严肃的说道,“到了我的地界,你若不赏脸,传出去的话,知道的是老弟会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哥我吝啬小气呢。你就别跟哥哥推辞了,来来来,我们这边来。”

    肖老板说着,也不等那人推辞,拉起他的胳膊就走,可刚走出两步,却发现这人并不是自己,他身边还有一老一少两个跟班,刚才自己的注意力都在此人身上,倒并未察觉这对老少。

    “这两位是?”肖老板出声问道。

    “哦,是跟我一起的,老哥不用在意。”

    既然不用在意,肖老板已经猜到其身份,不是跟班就是打杂了。笑了笑,肖老板恭维道:“贤弟这下人倒是颇有意思,不声不响的安分的很。”

    那人笑笑未知可否,却是把目光转向了旁边一栋酒楼,问道:“肖老哥,这里是什么所在?我记得年前来时,这里还不是这般模样呢。”

    肖老板闻言看去,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贤弟应该有许久没来过这里了吧,这里以前是一家酒楼,名叫德胜楼的,一年前发生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险些将整条街都烧毁,幸好扑救及时才没有蔓延,不过等到火势熄灭之后,却是一具尸体都找不到,酒店的老板也没再出现过,一时被传为奇谈。有人说老板已经烧成了灰烬,也有人说这里有古怪,不过总之这儿不吉利,虽然是块好地方,其后却无人问津。谁知闲置了有大半年,突然有人在此破土修复,还建立了如今整个叫忆江南的酒楼,倒是比从前风光了不少。”

    肖老板说这话时也不知是嫉妒还是酸涩,意味不明。那人听了肖老板的介绍,愣了半晌,这才道:“想不到这里还有如此过往!肖老哥,要我说你可错了,商人都看风水,虽然这里起了无名火,可这里湖水在畔,杨柳拂风,下有金石为基,又烧旺了一把大火,乃是五行兼具之象。五行相生相克,是为生兆。依我看,这里非但不邪,反而吉利的很。”

    肖老板被那人说的一愣,细细思之,却又仿佛极有道理,不禁恍然道:“怪不得这酒楼重新开张之后生意愈加红火,贤弟真乃人才,哥哥我佩服。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在此做东,让贤弟大快朵颐。”说着,就拉着那人走入了更名为忆江南的酒楼。

    “有客到,欢迎光临忆江南,几位贵客里边请。贵宾四位!”四人刚一踏入忆江南的门口,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了起来。

    无论是肖老板,还是那个国字脸,都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他们吃惯了酒楼,见过小二不少,看到客人就大喊大叫的,一般都是小店,往往是客人少为了提高点人气,或者i小二找点事儿做而已,这种高声喧哗,包含着哗众取宠的意味。相反,越是正规大型的酒楼越不会如此,他们会殷勤接待,让客人感受到诚意,越是大的坐商就越是如此,因为他们经营的不是热闹,而是脸面。

    可这忆江南,规模不小,却一反常态的让个伙计大呼小叫,这不是打扰其他客人吗?随着那个小二的一声喊,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走了过来,递给四人一张字条,上面有两行字,第一行是二十七,第二行写着四。

    看着这两个数字,国字脸和肖老板都不明所以,肖老板是地主,于是出声问那小姑娘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脸上带着十分亲和的笑容,让人一见便多了几分亲切感,朱唇轻启答道:“几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忆江南吧,这个二十七代表了您的用餐顺序,而这个四表示您是四位客人,我们这用餐的客观比较多,很抱歉得等一下才行。”一边解释着纸条的作用,一边不动声色的道了个歉,小姑娘的职业素质毋庸置疑。

    国字脸和肖老板闻言恍然,看着那纸条不禁啧啧称奇,国字脸说道:“这么说我前面还有二十六位了?”说着就扫了一眼散乱在外厅的人,这些都是排队等吃饭的。

    “正是,客官心思真是剔透。”小姑娘人甜嘴也甜。

    两人对话的时候,肖老板却是默不作声,心中震动无以言表,忆江南这经营的手段他是闻所未闻,只是刚进门就让他大开眼界,这儿的老板着实高明。同时心中也盘算着,这方法自己是否可以借鉴。

    就在肖老板转动玲珑心思的时候,就听一个粗大的嗓门不悦的叫道:“你们这儿怎么做生意的,等了半个时辰,老子肚子都饿憋了,怎地还没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