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喉咙里惊愕得连连发出‘呃呃’的怪声,激动得在这处只有几步见方的小岛来回走着。

    江家湖早已没有了昨日的摸样,微波荡漾的湖面现在只剩下湖底那满湖的淤泥在散发着浓浓的土腥味,一团团在这个季节不应该出现的雾气正从湖底一处袅袅升起,在这气体升腾处的周围,鼓起一个个泥水泡,随起随破,发出阵阵清脆‘嘭嘭’的声音,一群‘泥人’正站在齐腰身的污泥里翻找着什么,这些人面头满脸都沾着污泥,已经分辩不出来谁是谁了,湖里不见一滴水,宽过一丈的湖堤从中分出两个大口子,湖水就是从这里流走的。

    李顺所在的这处小岛孤伶伶地矗立在湖中间,如同身处一处四周都是峭壁的悬崖,李顺头脑有些发蒙,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的捶打着太阳穴。

    这时只听湖岸边骤然响起一阵凄惨的惊叫声,那叫声撕心裂肺,就像是一个人走在黑夜里突然看到鬼魅一般。

    江万和全身颤抖地跪在湖堤上,拼命的拍打着地面,抓挠着,声嘶力竭,直到他膝盖两边出现两个小土坑,在他身后跟着来的江家几个女人一见到眼前这番景像也一个个是哭天抹泪,指着湖底的泥人们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湖底众村民一时停止了在泥水里翻搅的动作,都转头看着岸上这一幕,有几个人已经被骂得脸上挂不住,挣扎着从污昵里爬出来,红着脸低下头悄悄离开了,但大部分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她们骂累了再开始行动。

    江万和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跑着,跑到湖后江家祖坟前,‘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不停的磕着头,声泪俱下,“江家的列祖列宗呀,不孝子孙万和辱没了祖宗,没脸哪,爹,万和有罪呀,江家风水湖已然毁在了儿子的手里,这叫我怎么活呀,日后哪有脸去年见江家的列祖列宗,这是要我死呀,要我死呀”

    一声声凄凉的哭喊声把众村民也弄得左右为难了,黄金还没有找到,卖了这么长的力气除了吃了一嘴的泥外连个黄金的影子都没瞅到,众人不想就这么放弃了,但江万和的哭声也的确是一声比一声催人泪下,很多人动摇了,慢慢地拔出腿,正往湖边艰难的挪动着。

    李顺看到这一幕,渐渐明白了,苦笑着摇摇头,一个人坐在那里自言自语般,“老爷呀,这事你做得也太缺德了,江家有何罪,江家列祖列宗又有何罪,一个十两黄金的噱头竟然弄成这般田地,老爷呀,这事你要怎么收场呀,强行破坏私人的坟地那可是如同挖坟掘墓,大明律可不是开玩笑的,凡发掘坟冢的,不拘有无开棺,不分首从,俱发烟瘴地面,永远充军,我的大老爷,哎!何苦呀,连累这么多蒙昧无知的百姓”

    这时,几只野鸡正从湖边的草丛中突然窜出,四下惊跳着跑开,彭乾羽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草丛中冲了出来,连连拍打着胸口,汗流浃背,衣服都湿漉漉的粘在身上,他看了看身后,随口说着,“还好没跟过了,哎哟,这两贼婆娘,累死我了”

    彭乾羽一出现,众村民都急急地转过头,有人喊着,“县太爷来了”顿时湖底泥水中的众村民一个个惊慌失措。

    江万和一听到县太爷来了,哭喊着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彭乾羽跟前,重重地跪了下去,拉着彭乾羽的腿,用力地摇晃起来,哭诉着,“大人哪,大人哪,你可要为卑职做主呀,江家祸事了,我要告,我要告他们,这是天大的耻辱呀,大人”

    彭乾羽揉了揉胸口,喘匀了气,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暗暗发笑,似乎这一切他就早提前知道了似的,不过他脸上表现的却是很是不高兴,伸手将江万和搀扶起来,故作惊讶地问道,“咋了,出什么事了?”

    江万和哆嗦着手指向湖里,“大人,你看这些人,他们挖了我家的风水湖呀,这让我怎么活呀”

    彭乾羽立时一脸气愤,正声道,“怎么能这样呢,江家湖是你私有财产,怎么能任由别人挖,走走,放心,老爷一定给你做主”

    江万和哭着拱手道,“多谢大人”

    彭乾羽拍拍他的肩膀便沿着湖堤往人多的地方走。

    李顺见县太爷来了,忙站了起来,招摇着胳膊,大声叫喊,“老爷,救我呀,我怎么过去呀”

    彭乾羽心中暗笑,没有理他。

    “干嘛呢,干嘛呢,还有没有王法了,都上来,上来”彭乾羽压住内心的狂笑,一脸怒色地指着湖里的人喊叫着。

    众人一时都不敢说话,很是不舍的从泥里爬上了岸,一个个跟泥柱子似的站在湖堤大气不敢出。

    江家的女人冲了过来,揪住几个刚从泥里钻出来的村民又是打又是骂,叫喊着,“你们这些丧良心的,这事你们也干得出来呀,风水湖也挖,折寿呀,折寿”

    江万和更是一脸气愤地盯着这些人,恨不得走过去一人抽几个嘴巴他才解气。

    李顺在小岛上见没人理他,也只得嘟囔着从小岛上慢慢滑了下来,吃力地在淤泥中穿行,江万和见状忙跑下去把他给拉了上来。

    此时的胡管家正远远地站着,眼前这一出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之间他差点没给笑噎死,现在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就看这位县太爷怎么收场了。

    彭乾羽叉着腰气呼呼在一身泥巴的村民面前来回走着,“你说你们呀,一天不惹事身上就痒是吧,这事谁带的头,胆子不小呀,为什么要这么干”

    众人一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彭乾羽又提高了嗓门,“咋的,都想跟老爷我回县衙是吧,那好,李师爷,把这些人都带回去,全关起来呀,还没王法了”

    李顺愣了一下,喊了声,“来人哪”

    四下无人应答,过了半晌,只见四个满脸都是泥巴的腰间挂着沾满了泥的扑刀的人从众村民中挤了出来,低着头站在彭乾羽面前。

    彭乾羽看了嘿嘿笑了声,“嘿,你们四个也下去挖了,真给老爷我长脸呀,说怎么回事?”

    四个衙役相互看了看,个个害怕不已,其中一个慢慢拱手道,“大人,小的们,小的们是,是想帮老爷找那回那丢失的十两黄金”

    他这话一出另外三个衙役也忙点头附合着,“对对,是是”

    这时村民们也开始附合着,都一口咬定这是在帮县太爷找黄金呢。

    彭乾羽暗笑着,点点头,“哦,看来你们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边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个东西,放在手掌上,“找这个是吧,这也是县太爷一时口误,东西呀,没丢,你说这事给闹得,哎,祸从口出呀”

    众人一见这东西,立时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绝望地叹着气,原来这忙活了一晚上都是白费力气不说还得罪了江里长,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江万和在边上一抬手想要说话。

    彭乾羽抢先开了口,“但是,就算是找东西也不能随便就挖开江家的湖呀,这是私人的产业,你们说挖就挖,国法何在,人情何在呀,你们这不是害了江家吗,你们四个身为衙役,这点道理还不懂吗,回去再收拾你们,滚一边去站着”

    然后彭乾羽又转过身把江万拉到一边,低声道,“江里长,你看这事你想要个什么结果呀,本县在这里面也有一定的责任,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然招来这样的后果,真是万万没想到”

    江万和一脸苦像,“全凭大人做主,江某心智已乱”

    彭乾羽拍着他的后背,带着几分同情,“江里长节哀呀,湖破已成事实,不能挽回了,这样吧,我代表村民给你先赔个罪吧,这是本县治县无方,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江里长,对不住了”

    说着,他还真的弯腰给江里长施了一礼。

    江万和赶忙还了一礼,受宠若惊地样子,“不敢不敢,卑职承受不起,何况此事和大人无关,还望大人能主持公道,还江家一个公道”

    彭乾羽握住江万和的手,拍了拍,“放心,放心,不会让你江家白白受损失的,这些人一定要罚”

    李顺跑了过来,将彭乾羽拉在一旁,低声说着,“大人,此事应大事化小,不宜声张,若是传出去对大人你的声誉可是大有损伤呀”

    彭乾羽点点头,全盘的计划他昨天晚上入睡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哪里用得着担心。

    彭乾羽在众人面前走着,观看到大家的表情,只怕这些人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这正好,小辫子给揪住了,还怕你们再闹事不成,便道,“这事呢,可大可小,老爷如果判罚你们可服?”

    众人不语,只是缓缓地点着头,这种时候谁还敢说半个不字,不过也有几个人在小声的嘟囔着,“闹了半天,这里面没有金子呀”

    边上立刻有人阻止他,“小点声,不想活了”

    彭乾羽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看了看湖下游的那几百亩水田,昨日干涸得裂开的田里,此时已到处都是水汪汪一片,彭乾羽心里默骂着:挖到宝你们都不知情,无知。

    见村民都不反对受罚,彭乾羽便满意地点点头,一转身笑眯眯地对江万和说道,“江里长,湖已经是这样了,纵是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这样吧,本县就给你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算是补偿你的损失,你看怎么样?”

    江万里侧脸疑惑,“大人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