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安城中,弥漫着待死的气息。

    诸人都汇集在城中的大厅,商议面对这种危机的最好办法。

    几个选出来的身手矫捷青年,已经蓄势待发,只等黑夜降临,就潜出城去,将这里的实际情况反映回国都;让军部不能下屠城令。

    “诸位,镇安城一切希望,都在你们身上了!”

    辅官寻了一坛烈酒,挨个给那些青年壮行;厅中的人都知道,李军督肯定在外围设下了严密的防护,这些人出去,也不一定能成功,并且有很大的可能被击杀。

    “辅官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将这里的情况带到国都,力求传达给国相大人!”那些青年都坚毅的回答道。

    夜,没有星,漆黑一片。

    镇安城中的百姓,都挤在城墙,城门处,注视那选出来的几个青年没入了夜色中,四下十分安静,高幸也站在城楼上,盯看着那一片漆黑;那些青年,就是这一座城的希望,希望一切安然,希望一切无恙。

    过了一段时间,城内的人见外围没有什么危险的信号传来,就猜想那些人应该是成功突破了李军督的防线,都松了一口气。

    突然,漫天的火光就亮起来。

    环围镇安城那条黄线的边上,就密集的亮起火把,然后是一蓬蓬的火箭,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哈哈!这些狗东西,真的被你们料中了,想趁黑夜逃到长安去报警,或许还想找那个老不死的国相来多管闲事啊!”李军督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椅上。看着那些火箭雨射下。得意的夸赞起他身前的幕僚。

    “军督既然想他们死。属下肯定将这事办好。”那幕僚恬脸上去,神情颇为得意的说:“少公子惨死在这城中,我等愤慨非常;肯定要让这一城的刁民付出代价了;那些晚上想要偷往国都的家伙,大部分被射死,小部分已经被擒住。”

    在城中的人,朝外看去,见到漫天的火光箭雨之中,那些肩负重托的青年。大部分被射死;但无一人退缩,都奋力前冲,镇安城头的民众看得心惊。

    很多人想要冲出去,将那些青年拉回来,辅官让人阻拦一阵,却还是奋身跑出去数百人。

    看到这种情形,辅官本来已经下令打开城门,随时等着那些冲出去的民众回来;不想却是一个个的都往外冲出,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辅官只能下令。将城门紧闭,但还是有人。看着那前赴后继被射死的人众嚎啕愤慨,最后有好几人,竟然直接从城楼跳了下去。

    辅官只得将城头的民众都强制逼退到了城内。

    镇安城外,是漫天的火光箭雨,那种惨嚎声,响彻无际。让每一个镇安人都心中悸动。

    高幸在城头看到这样的情形,才真正明白了权势的可怕和黑暗,可以做到怎样一种极致;一切,似乎都朝着一个黑暗的方向不断演化。

    “呜呜……”

    不知道什么时候,城内响起了痛苦声,这些人并不是怕死,而是为那些奋不顾身前冲的青年,而心生哀伤。

    一个歌谣的声音从镇安城中不知何处的角落响起,那是一首陕国最普及的战歌,这歌一般都是响起在陕国的军士抵抗他国侵犯的前线,现在却响起在这个只有百姓的城市里;外面的箭雨发出“嗖嗖”声,好像是伴奏。

    整个城的人,就那么出神的唱着那歌,想要宣泄的正义公道;在这个崩坏的世道,已经完全没有了显扬途径。

    到了黎明的时候,镇安城中寂静无声。

    等到阳光洒满这个城市的时候,辅官才带着高幸等几个冷静的人上到了镇安城的城楼上;经过昨夜的混乱,在镇安城和黄线之间,就多了近千个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身前全部中箭,然后仰面倒地,没有一具是背后中箭。

    这是正义公正对峙上权势后的多个回合中的一个,无一例外,正义公正,依旧像被狗屁一样被践踏的体无完肤。

    “辅官大人,我决定闯出去……”高幸紧抿了一嘴,看向辅官。

    那辅官却笑笑,他朝城下一指:“你看!”高幸顺他手指看去,就见镇安城中的那些民众,依旧都站到了城下,都已经自发的找了一些白色素布包在了头上。

    “昨夜计议了一晚上,他们已经决定,今天全城的人,都朝外走,只要有一个人闯出去,就将这里的冤屈禀告军部,禀告国相,甚至禀告到玄部。”辅官说完,也取出一条百步围上,然后朝高幸一笑:“或许,今日一过,这里就是一座死城了。”

    高幸一愣,他实在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的决绝;这时已经到了如此时候,再说什么也是来不及了;他将手伸向辅官:“也给我一条。”

    阳光镀下,镇安城人怀着对正义公道的最后一丝奢望,全城走了出去。

    “那些人要干什么?”为了参观昨夜的激射,李军督此时坐在黄线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他这样的子弟,尽管任职军督,但不会骑马,甚至坐轿子稍稍颠簸都会呕吐。

    他身前的那些幕僚都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眼睛一转,拱手朝李军督致意:“那些人看来是想投降……”

    李军督眼中泛起不耐烦,挥挥手:“告诉他们,就算投降,也是全城死罪;我儿子为了他们这些贱民而死,哪能投降就了事,去吧,杀光!”末了这李军督又淫-荡的一笑:“不过可以骗骗他们,先把那些貌美的少女挑出来;然后再全部杀掉!”

    其中几个幕僚都不禁皱眉:现在军部的指令未到,那些镇安城民要是投降,正是讲和的好机会。只要杀了几个关键的人物充当惩罚。再让他们封口不提;这件事情就能完善解决。毕竟要杀几万人,传到哪里都会很麻烦。

    另外几个幕僚,则是贱兮兮的笑着:“军督果然有威势,这样的贱民肯定不能轻易饶恕。”

    “哼,杀我一子,屠他一城,这才能让他们知道我李军督的权势。”李军督豪气干云的吼道。

    旁边一个理智的幕僚则进言:“军督,军部的指令没到。这时正是和他们讲条件的时候,何必真的杀这么多人?”这个幕僚心中还有一丝公义之心,自然想到之前他们派出去请示军部公文的那个军士肯定不会成功。

    军部哪有这样昏庸,会一接到那样一个明显诬陷的说辞,就下达屠城的军令;毕竟这里面可是数万百姓了。

    很快,一骑军士风尘仆仆的冲进军营:“军部军令!”

    几个理智的幕僚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都暗喜:看来军部那些长官是看出了这里的端倪,辨认出了“镇安城中窝藏武贼”的谎言,下军令阻止这件荒唐的事情;这些人都为那数千民众能幸免一难感到庆幸。

    毕竟这事情的本身,就是李军督的儿子做了死罪之事。

    李军督一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说:“看!看!这军部的军令来了!”

    那几个鼓动军督屠城的幕僚心中冒了一串冷汗:依照常理来看,军部应该是不会批准这样的荒唐举动;毕竟因为自己的一纸空文诬陷这城中的百姓窝藏武贼。军部肯定不会在不认定之前,就下达军令的;这时只有这个传令军士一人前来,肯定是没有查实的想法;那么就不难推断:军部应该是不允许屠城了。

    诸人跪地听取军令。

    那传令的军士跃下马来,从身后扯出一卷军令文书:今得李军督部讯息,镇安城中百姓窝藏武贼;经军部再三斟酌,特下军令:着李军督部克日将镇安城围住,不允许走脱一人,由于镇安城临近国都,事态重大,一旦围住后,可以屠城做为警示!军部已派其他三个军督前往支援,务求不放走一人,所有镇安城人,可杀!

    那些本来还寄希望于军部明白事理,不允许屠城的公义幕僚立即都目瞪口呆:什么!这明显就违背常理的事情,军部竟然批准了!

    而那些本来还担心军部不下令的幕僚,则都欣喜非常。

    看到这些人的神情,李军督一副坦然的神情:“好了,现在军部军令已到,诸位下去准备。”这军督淫笑了一下:“先安排人去,假传招降指令,挑出那些逆民中的美貌少女;然后其他的人全部格杀!”

    诸人见到军令如此,都不再有任何异议,只能躬身听诺。那几个心中本来还存在一点是非公道的幕僚,则只能是黯然叹息,这个世道却是已经黑白颠倒;军部不但支持李军督的荒唐举动,还派了其他三个军督来支持,看来屠城的事情,已经城定局了。

    镇安城一方,辅官带着那城中百姓,抱着坚信最后一点信念:一旦军部得知,肯定会下军令阻止,数万人奋不顾身的踏步走来,将要到达黄线时,那黄线的边上,已经全是身穿黑甲的军士。

    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相信公义正道的民众走到近前,那些军士都抬起了手中的弓箭,就在头裹白布的辅官将要一步踏过黄线的时候,一个军士突然冲了出去,跪倒在地,哀声的痛哭:“诸位,你们回去吧!就算是闯过我们这些人手中的利箭,到了国都,也是无用的;军部已经下令屠城!”

    “什么!军部下令屠城!”辅官完全睁圆了双眼,这一刻,他心中的某些东西完全崩塌;这就好像一个人受了冤屈后,向上天祷告,坚信上天一定会给他公道,唯一的就是怎么告诉上天,最后却是上天已经知道了他的冤屈,但是给他的不是公正,而是一口浓痰。

    三三两两的军士都跪倒在地,告诉了眼前的这些镇安城民。

    辅官神情变得呆滞:“军部竟然会下这样的军令,是非何在!公义何在!法律何在!”

    诸人都绝望的又回到了镇安城中,这数万人,现在都只是麻木的等死。若说之前,他们还相信有那么一丝希望,这时却依旧明白:是非公道,只在权势人物的手中;那李军督的儿子淫-辱了少女,其中的罪责若说有,只能是那少女没有让军督之子爽。

    绝望让镇安城的数万百姓,就那样的苦笑着:这就是世道吗?

    军令已经下了,现在屠城就只是时间问题,想到那些本来坚信军部会给这里公道的惨死青年,每个人的心中都绷紧苦痛。事情怎么能发展成这样!

    镇安城中一片安静,这已经是一座死城,是对黑白颠倒的世道已经彻底死心的一座城。

    “死吧!死吧!我们窝藏武贼,但这里哪里有一个是武贼。”辅官苦痛的说:“城守大人自尽而死,本来还以为能唤起一丝公道,却怎么会这样;看来这些军部比那些武贼还要恶劣,动辄不把这数万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一直看着这事态发展的高幸,也是恨得牙齿发酸,在这里,他同样和这些镇安城城民一步步感受到了内心道义的崩塌,这个黑白颠倒的世道,看来果然只能是以实力来解决一切问题。

    “大家不用绝望,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高幸看向辅官,伸手一摸鼻尖,冷冷的一笑:“既然他们说城中有武贼,那么,我们就给他们武贼!”

    “给他们武贼!”辅官不禁一愣。

    高幸微微一笑,扫看了一眼身前的诸人。

    军营中,李军督格外得意:“怎么样,对于这些垃-圾,军部也是不会手软的!这些贱人,我儿子能看上,是他们的荣幸;应该这样说:我儿子能青睐上那贱女人,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看那贱人也就是想借此讹诈我的钱财。”

    几个一脸媚笑的幕僚纷纷点头:“少公子的举动,其实是普及她们;这些贱人要是知道好歹,好言说话,跪地哀求,看她们态度不错,给几个钱,倒也是可以的嘛。”

    “对啊!”李军督一拍腿:“我家可是世代书香门第,我的儿子,那可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这些贱民知道什么!能看上她们,她们应该感恩!知道吗!感恩!还给我生事,搞出这样的事情,真该杀了那个贱女人的全家。”

    旁边一个幕僚实在看不过去,就冷冷的补充:“那个可怜的受害女子全家都已经自尽。”

    军督哈哈一笑:“自尽那就对了,看见了吗,这些贱民都知道是自己犯贱才惹祸的,我那儿子我从小可就知道,很少正眼看这些卑贱的人,他小时候我可是知道,剩下的饭菜宁可喂狗,也不给那些乞丐;这就是教养!他妈的,那个谭道奇,也是个贱人,以为自己当了这么个小城的城守就了不起啊,还敢违逆我的传书!也该抓起来杀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