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端被他吓得六神无主,浑然忘记还赤着脚,抱着他回到青狐庵,把随身带的灵丹妙药尽数取了出去,这时候慌了神,也顾不得对症下药,什么金贵就给他吃什么。倒是叶知秋旁观者清,急道:“他如今身子虚弱,需慢调细养,你这般胡乱喂药,想烧死他么。”

    慕容端本是懂医理的,这会儿反不如叶知秋脑子清晰,听她这么一说,更觉心乱如麻,趴在江释身上就哭起来。她这般伤心欲绝,泪水里也是又爱又恨,海棠远远看着,又想起姐姐来。喜爱的总要夺走,害怕的偏要出现,怎样才能不落泪呢,姐姐。

    江释昏迷了一夜也就醒了过来,却见慕容端坐在床边,眼也哭红了,想来多半一夜没挪步,心里不免也有些愧疚。想抬手为她拭去泪痕,又怕这动作太亲密,总要惹她误会。有心却不得为力,实在难为。

    “你醒了,伤口还疼么?”见他睁眼,慕容端赶紧抹了泪痕,柔声来问。江释有枯木逢春护体,追风剑又细弱柳鞭,那点伤口此刻已徒留伤疤,运功试了一下,已经好了两三成,这便笑道:“不觉疼,只觉饿。”

    慕容端破涕为笑,扭身就端过来一碗余温尚存的米粥,变戏法一样,想来也是早做好了放在那里,这个慕容家的大小姐倒也真是无微不至了。这就要扶他起来,江释可受不起这优待,忙道:“我自己来吧。”

    慕容端已然把手臂揽了过来,听见这话,又好似触电般缩了回去。想到他昨晚先是毫不留情的拒绝,转眼又舍命相救,到底是为哪般,真就没有半分情意么。

    “你昨晚唤了某个女子许多遍。”

    江释一口粥堵在嗓子眼里,险些没喷出来,慕容端慌忙给他揉背,又白了他一眼,笑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是谁呢。”

    江释把他这几日经常会梦到的女子挨个罗列出来,最有可能的当然是阿离,而后便是海笙了,再然后是洛水。他又把慕容端瞧了一遍,见她也没有许多生气的颜色,这就打趣道:“你在这堵了一夜,我还敢喊出别的女人来。”

    慕容端本就是诓他,想套他句实话,不曾想这混球太聪明,却不是那么容易能骗得过去。不过听了他这句花言巧语,她心里还是觉得无比舒畅。想了一夜她也打定主意,反正人你也看了,床你也睡了,心你也偷了,我慕容端也不要脸了,管你心里想谁,我就想这一个。

    见她脸上尽是春意,眼里满是欢欣,江释就觉得纳闷了。怎的我被人家扎了个对穿,你好像很开心似的。果然最毒妇人心,求欢不成,转脸就记恨在心了。难怪老秃驴总说,这男女之间,要么相濡以沫,要么相忘于江湖,不然就只剩下恨了。

    一碗粥喝完,仍不见其他人露脸,他又问了一句。却不想,这时节他俩在屋里眉来眼去,谁敢进来打搅。慕容端也是往门口张望了一下,回首道:“忙了大半夜,这会儿许是还没起来吧。”

    “你哥呢?”

    “回府了,他可不会为你留步。”

    想起昨晚碧落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那股凛然霸气,江释亦是向往不已啊。也不求真如洛北辰那般君临天下,能修到碧落海这般境界,倒也不算枉活了此生。

    又在青狐庵调养了一个日夜,毕竟是静修之所,江释也觉不便多打扰,这就催慕容端赶路要紧。她自是担忧江释伤情,这时也不敢再忤逆他,与叶知秋一番惜别,又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流花河穿过落枫城转而向北流动,刚好也连通了四人这一路的行程,流花河沿途风景秀丽,更是走马观花的极佳选择。四人这就沿着流花河一路向南,沿河看柳,谈笑风生。虽说走得慢,有三五日也就到了灵狐郡腹地,白狐城也遥遥在望了。

    越是靠近白狐城,慕容端就走得越慢,到最后干脆走走停停,时不时还要闹肚子。江释年龄不大,却是江湖百晓生,什么都懂些皮毛,脸皮又厚,这就下马问她是不是来了月事,要不要先在路边歇息片刻。

    慕容端也就是装装样子,拖慢行程罢了,也没想他连这种女儿事也懂得,娇羞之余,索性就顺了他的意思,佯装痛经。

    江释懂归懂,也就是知些症状之类,却不晓得如何解决,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讨碗水喝都难。见他这般忧心,慕容端心里反倒美滋滋的,又不愿他愁眉不展,就指着河边道:“你扶我过去坐坐,兴许过会儿也就不疼了。”

    江释秉承某前辈的教诲,女人平日不可得罪,女人每月有那么几日万万不可得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心伺候着便是。也顾不得什么增添误会之类,小心扶她走过去坐在河边。

    慕容端诡计得逞,也是趁热打铁,侧身倚在他肩头。江释也不敢乱动,只觉阳光斜射下里颇为刺眼,这就拿手去挡。慕容端满心欢喜,只剩下温暖,看什么都舒心,心想此生就定在这一刻也是极好。

    “还疼不疼了?”

    “疼啊!”

    江释倒也耐得住性子,看斜阳缓缓落下去,染红了山头,朦胧了石桥。又见炊烟从白狐城中袅袅升起,一群飞鸟没入山林。只觉这意境极美,随口便道:“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说的,可是这般美景。”

    慕容端也抬眼远望,忽而想起下联来,又觉下联有些伤感,与上联的飘渺景色很是不相称。尤其她心中颇多忧虑,想着到了白狐城就要与君分道扬镳,那“多少绿荷相倚恨”一句更就如穿心利剑,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口,生怕毁了江释这番兴致。想到那些不能言说的哀愁,又觉心痛如绞,禁不住潸然泪下。

    江释感觉到她在肩头抽噎,这就低头去看,先看到的却是河面上倒映的落霞青烟,识海里一阵激荡,六御变空中逆空的法决猝然窜上脑海。

    心念既至,意随心动,慕容端滑落下来的泪珠非但没有往下流,反倒沿着修长睫毛,缓缓升入头顶虚空。她兀自伤心,也没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江释可是欣喜若狂。

    时间可以倒流,空间可以逆转,这镜花水月的幻术果然神奇,只可惜以他目前的修为,也就能倒转两滴泪水而已。这才想起肩上可人还在落泪呢,许是疼得厉害。

    “你倒说说,怎样才能止疼,也不能就这般忍着吧。”

    慕容端先是愣了一下,这才听明白他又误以为是痛经了,又好气又好笑,转念又起了鬼主意,娇声道:“我听娘亲说,有人搂着会好过些。”

    江释再笨也知道她这是在胡诌,不过心理作用只怕还是有的。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缓解痛经多少也能造两级吧,小爷牺牲一下色相,给你点心理安慰,免得回头诋毁我不知怜香惜玉。

    他这就腾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慕容端又羞又喜,也不哭了,心里尽是甜蜜,真就有那不堪忍受的痛经之苦,她此刻多半也感觉不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里已是华灯初上,江释又远远望见下游飘过来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整个就是把一座奢华宅院搬到了船上。

    见慕容端仍旧没有“好过些”的意思,他也不好把人家从怀里扶正,只能就这么怀抱着她,定眼看那画舫一路向上游划过来,转眼就到了近处。

    再细看去,却是比那连理枝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栏杆上一排排花枝招展的美女更是秀色可餐。她们远远望见河畔这对相依相偎的小情侣,也是指指点点,娇笑连连,还有好事者从画舫中请出个风流倜傥的青衫公子。

    那人年不及弱冠,相貌当真与男装的慕容端也有一拼,左手握夜光酒杯,右手持玉骨折扇,扇面打开,正面绣的是晓风残月这幅画,反面绣的是晓风残月这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他刚走出来,就有个舞姬指着江释怀中人嚷道:“秦公子快来瞧,好俊俏的妹子,可惜名花有主嘞。”

    那公子哥把折扇收起,屈指轻弹,便有一杯美酒越过河面,轻飘飘落在江释面前。江释顺势看去,但见他微微一笑,举杯道:“在下江南秦淮,素爱美人,可否请你怀中仙子对饮一杯啊。”

    慕容端其实是在江释怀中睡着了,这时听见喧嚣才悠悠转醒,抬眼看见面前突兀冒出这么一条金碧辉煌的画舫,倒也吓了她一跳。她这番从恬淡睡颜到素面惊诧的神色转变,落在那自称秦淮的公子哥眼里,更觉她绝色尤物,倾倒万千了。

    江释盯着那杯酒,心中却将那秦淮贱骂了一通。你个直娘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着小爷的面,你还想给我带绿帽子不成。

    他也存了心要驳那花花公子颜面,把揽住慕容端香肩的那只手臂挪到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上,顺势低头问道:“娘子,这位秦公子要请你喝酒,问你是否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