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瑕拍了下他的肩膀:“别想了,就算真有什么没算到的,大家不也都没算到嘛!不会怪你的。”

    夏侯瑾轩苦笑摇头:“不是这样。”他想了想,问道,“瑕姑娘,你信得过龙公子吗?你觉得,如果我们赢了,他会真的遵守约定吗?”

    瑕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信不信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只要援军一到,就是战场上你死我活,对方守不守信,他们根本没机会知道。

    不过夏侯瑾轩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续道:“我其实很想相信他,很想堂堂正正赢下这场比试。可我却不能这样做。”

    “可……他们是敌人。”瑕弱弱地反驳道,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想办法打败敌人,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不是说过那什么……打仗本来就该动鬼心思什么的?”

    “是‘兵者,诡道也’。”夏侯瑾轩不禁莞尔,随即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柳家庄的那个净天教徒吗?”

    瑕怔了怔:“你是说,那个伪装成护院骗人的家伙?”

    夏侯瑾轩点点头:“还记得初时,他在我眼中当真只是尽忠职守的下人而已,可上官公子却教我要心存怀疑。结果他竟当真有古怪……可是,像那样事事存疑真的好吗?人与人相交,不该赤诚以待吗?我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

    他停了停,又道:“后来,我便去请教上官公子,他对我说,‘当身上肩负着许多人的期望、甚至是身家性命时,就不得不算无遗策。’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

    责任这两个字,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还是一个太过沉重的话题。

    “你……你不要想这么多。”瑕很想安慰他,却又觉得词穷,又或者除了那个转危为安的最终结果,什么也无法安慰得了的他。

    反倒是夏侯瑾轩释然一笑:“真的有些晚了。为今之计,还是养精蓄锐比较重要。”

    --------------------

    破晓时分,龙溟与凌波早早地出了门。

    雨后初晴,天高云淡,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黑瓦灰墙浸透了水汽,深的更深,浅的更浅,宛若新墨染成一般,昨日看来有些灰败的街道,都显得清润了起来。

    朝阳斜斜地落在对面墙上,一半明一半暗。墙角石砖中,似乎一夜之间钻出了嫩绿的新芽,难以想象前日里竟还下过雪。

    长安西市不愧为名满天下的市集之一,长安城兴衰荣辱、百年变迁,似乎都与西市的热闹无关。宵禁刚过,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开始了忙碌的一天。街道上迅速多出了许多支起的小吃摊、挑担的行脚商、大开的门板,和一声声的吆喝,端的是热闹非凡。

    城池建筑多少次毁于战乱,店面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店面,但西市仍是那热闹的西市,人也还是那勤劳的人们,旧时长安的影子竟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保存了下来,留存在人们的习惯中。

    很偶尔的,可以看见身穿皮裘、头戴毡帽的胡人,或策马呼啸而过,或牵马徐徐而行,有的还会用生硬的汉话手舞足蹈地和摊主们交涉着什么。可惜和当年的大唐不同的是,不论哪一种,他们经过的地方都会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人人都战战兢兢,充斥着一股如履薄冰的紧张感。

    这时,龙溟结束了和店家的对话,端着两碗香喷喷的烩面走了回来。虽然店面很小、很简陋,但那烩面的汤头却显出了十足十的功夫,老汤的香味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就连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都忍不住低头看了过去。百年不变的传承,这也算一项吧?

    “在想什么?”龙溟一边擦拭餐具递给她,一边问道。

    凌波谢过,视线重又回到他身上,他的神情一如既往,似乎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她于是又移开了视线,回道:“我在想,世上究竟什么才是坚如磐石的?或许很多无形的东西,远比有形的城墙石碑更加持久、更加坚不可破。”

    龙溟一怔,不由得沉吟不语,他看向那些迅速躲到路旁、低眉顺眼等着骑兵通过的人们,心中想到的是,城池易破,人们心中的隔阂却如此顽固,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代人,才能消除胡汉之间的藩篱。

    他不禁又看向凌波,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以“非我族类”的面貌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的相处也定会是另一种情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