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草原,到处开着鹅黄粉白的不知名野花。远处是神山起起伏伏的影子,天是一望无际的蓝,正如他们汉人所说的、“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那种纯粹的、深湛的蓝。

    龙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沁入脾肺的气息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以及隐隐约约的膻腥味,那么的熟悉。他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轻车熟路地绕过几道溪流,向着一片碧绿的湖水走去。

    湖边稀稀落落地长着几棵胡杨,湖水倒映着枯黄却又努力生长的树,倒映着自由漂浮的云,倒映着低头喝水的羚羊,毛茸茸的耳朵机警地四下转动着。

    龙溟下意识地摸出了背上的弓箭,虽然他并不清楚它们是何时存在于他背后的,熟练地弯弓搭箭瞄准。

    这时,湖对岸的草丛忽然一动,羚羊立刻戒慎地抬起头,一双黑湛湛的大眼紧张地盯着对岸。

    那草丛中慢悠悠地踱出一只草原狼,悠闲而餍足地迈着步子,显是已饱餐一顿的状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岸的羚羊,便专心喝起水来。

    那羚羊先是警惕地瞄着它,试探性地低头喝了两口水,见可怕的天敌当真没有追过来的意思,放下心来,继续喝水,可耳朵却树的更直了。

    风掠过碧绿的湖面,有一种奇异的平和安详。

    龙溟怔了怔,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草原上也还是有这样的场景的。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狼与羊何时才会相安无事?只有当狼吃饱喝足,又隔着一片湖水之时。”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龙溟发现自己并不吃惊,他转过身,果然看见魔翳背着身、背着手,站在胡杨树旁,长长的黑袍在他身后翻滚,融合了胡人与汉人的衣饰风格,初看觉得奇异,渐渐地便也习惯了,但其他人始终无法接受这样不方便骑马的袍子——他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一方面鄙夷着汉人的奸险懦弱,一方面却又近乎狂热地崇拜着他们灿烂的文明。

    龙溟很惊诧地发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能用这种置身事外的眼光看待自小便又尊敬又畏惧的舅舅。

    魔翳转过身来,用他一贯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魔翳是个巧言令色的高手,但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总是这样千篇一律的表情。这让龙溟刚刚的轻松顿时无影无踪,一下子仿佛倒退回了童年,变成了做错了事情低头准备领罚的孩童。

    魔翳开口问道:“你为何救她?”

    龙溟当然明白魔翳口中的“她”是谁,只觉得一半的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孩子,一边心虚,一边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必须弄清楚她的来意。”可另一半的自己却无比冷静理智地鄙夷自己,你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骗得了谁呢?

    魔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又问:“那你现在清楚了?”

    龙溟一震,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冷到了骨髓里。在魔翳慑人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下头。

    魔翳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龙溟倏地惊醒过来,一时间有些茫然地四顾着,仍是简陋的军帐,帐外仍是一片黑茫茫的夜色,面前的蜡烛已快燃尽,流下斑驳的烛泪,案上摊着那张详细了不少的地图,和他最后的记忆一模一样。

    果然是梦。龙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渐渐平静下来。

    帐帘微微掀起一角,带入一股刺骨的冷气,龙幽探头探脑地看了进来,鼻头冻的通红,见龙溟转头看他,一愣,笑道:“哥,你醒了。”

    “快进来。”龙溟一皱眉,“你来多久了?”

    龙幽算了算:“约莫一盏茶吧。”

    “下次直接叫醒我。”龙溟嘱咐完,又问,“三军已整装完毕了?”

    龙幽答道:“是,已分批陆续出发了。”

    龙溟点了点头,将地图仔细卷起包好,交给龙幽,就没了其他交代。

    龙幽嗫嚅半晌,问道:“哥,你……你真不跟我们一起?”

    龙溟沉默良久,拳头握紧了又松开,蜀中局势吉凶未卜,他又何尝放心得下?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去吧。只要来得及,凡事都要与舅舅商量。”

    “哦,知道了。”龙幽的声音里不无失望,耷拉着脑袋接过地图,转身出帐。

    “阿幽!”龙溟忍不住唤道,龙幽的眼睛倏地一亮,转头看着他。

    龙溟半晌沉默,最终只是说道:“自己小心。尽力就好,万勿勉强。”

    龙幽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又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一定把蜀中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