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深处,水流从断崖上流下,飞湍击玉。崖顶竹林成荫,隐约露出几角飞檐、几片白墙、几道篱笆。院内,一位青衣道服的男子端坐其中,峨冠宽袍,微仰着头,双目半合,似是已与天地山林融为一体,恍然间仿佛东晋名士跨越了悠久的时空。

    男子面容白皙,辨不出年纪,俊毅得如同青年,却又带着岁月沉淀而出的淡然,不喜不怒,周身仿佛笼着一层烟云,飘渺得不似人间。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越如钟磬般的声音:“师兄,有人来了。”说话人轻轻靠坐在东篱旁,一手捧着一卷书册,此时正抬头看向那端坐院中的男子,他看起来年纪轻些,狭长的凤眼,总是未语先带三分笑意。

    闻言,那师兄微微蹙眉,轻轻启口,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淡如轻烟:“他本该一个人来。”

    那师弟一怔,一手轻轻抚着漫过东篱的绿萝,忽而悠然一笑:“有何不可?这未尝不是天意使然。他这样的人,身边总少不了同行之人。”

    那师兄闻言不置可否。师弟也不在意,目光重新放回了书上,嘴角含笑地自语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到的了这里。”

    然而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拂过竹林的清风。

    夏侯瑾轩那边可半点轻松不起来。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随着林间的风吹散到不知哪里去了。

    瑕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安慰道:“不就是一首词嘛,没准是刻的人没背全呢!再不然,就是吓唬吓唬人的。”

    夏侯瑾轩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说道:“多想无益。不管是不是吓唬人,我们都不可能退却。”

    瑕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忽然很豪迈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这才对嘛!管他那么多?到底什么意思,等咱们见着了此处主人,当面问问清楚。”

    夏侯瑾轩被打得一阵咳嗽,可看见瑕巧笑倩兮的脸,就什么脾气都没了,说了一句:“瑕姑娘坐好”,乖乖撑着竹竿一推,小舟缓缓地漂向了河心。

    小河不算深,也不算宽,清可见底,但水流速度却不慢,不怎么费力,就能自行顺流而下。夏侯瑾轩索性收了船篙,同瑕一起坐看两岸风光。松柏,流水,高山,流云,真是好一番山林野趣。

    那船十分窄小,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温香软玉在侧,夏侯瑾轩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正走着神,就听见瑕叫道:“乌鸦嘴快看!前面好像又是桃树!”

    夏侯瑾轩一惊回神,忙定睛看去。正如瑕所说,小河两岸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桃树,只不过尚未开花,仍只是光秃秃的枝桠。与此前不同的是,桃林中一棵旁的杂树都没有,可想而知再过一月,定是如火如荼、落英缤纷。

    他不禁喃喃念道:“‘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莫非我们误入了桃源?可那也该是武陵……”

    “又开始自说自话。”瑕不禁翻了个白眼,一拽他的袖子,说道,“咱们要不要上岸?”

    这话倒是提醒了夏侯瑾轩,既然第一层入口以桃树为记,那么第二层入口照此办理也是十分可能的。不管怎样,都该上岸看看。

    思及此,他拿起竹篙,寻了个水流较缓处,缓缓靠了过去。

    两人谨慎起见,合力将小舟推上了岸,正要将其系在一株桃树上,才发现小舟水线以下竟又刻有一行字,只是此前一直浸在水中,看不见罢了。

    瑕不假思索地扭头看向夏侯瑾轩:“交给你了。”

    夏侯瑾轩俯低身形,念道:“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随即拊掌笑道,“果然是《桃花源记》!此间主人想是十分欣赏五柳先生了。”

    “什么意思?”瑕迫不及待地问道。

    夏侯瑾轩给她细细讲了《桃花源记》的故事,说道:“文中有言,‘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我想,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一处山洞。只是,文中的武陵人乃是溯源而上,你我却是顺流而下……”

    瑕不禁喜上眉梢:“那好说,咱们也沿着河岸往上游走走看呗!”

    夏侯瑾轩想了想,点头道:“好,暂时也没有其他线索,先试试吧。”

    两人再度并肩前行,夏侯瑾轩正犹豫着要不要牵着她的手,就听瑕边走边问道:“乌鸦嘴,你觉得真有故事里那样的好地方吗?大伙儿都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