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群峰顶上刚刚现出一线天光,启明星仍在天幕中闪耀,鸦青色的天空灰蒙蒙的。

    姜承轻轻掩上房门,寒冷的山风无孔不入地侵入身体,呼出的气瞬间结成白雾。他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衣,向演武堂快步走去。

    近日来一直忙得脚不点地,但姜承并未辍了日日练武的习惯,只是时辰却不得不提前了许多,天未亮就要到演武堂报道,众人出现前他又早已离去。

    行到中庭,寒风中暗香萦绕,似有还无,院内梅花正红,胭脂桃颊的美人一般,娇嫩而又雅致,欺霜傲雪的,于冰冷中添一抹亮色,显出一段无法比拟的风骨。

    即便是姜承,也忍不住停下步子,深吸了一口初春冷冽而又清新的空气,看着花,不禁便想到了人,想到了生命中最美的相遇,和最暖的亮色。

    但所谓盛极必衰,花开得正艳,便是落红始飞时。一阵风起,前一刻还在枝头怒放的梅花,下一刻却化作了翩跹蝶舞。姜承未及多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仿佛要护住那些花朵,不让它们凋谢一般。

    正当此时,走廊那端响起一道温婉的女声:“四师兄。”欧阳倩朝着姜承柔柔一笑,又即刻垂下头去。

    姜承闻言一惊,赶忙收回手,不曾想这般如痴似癫的行为竟会落在欧阳倩的眼里,心中尴尬不已,更是头也不敢抬,低声唤道:“二小姐。”

    两人隔着大半个中庭,相对无言,却也偷偷地打量着对方。最终还是欧阳倩先迈开了步子,走到姜承面前,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他,说道:“四师兄,这是给你的。”抬首瞄了他一眼,本想这就告辞,却看到了他身上的旧棉衣,微微蹙了蹙眉,说道,“打开看看吧。”

    姜承知道欧阳倩一定又在送自己礼物了,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知道偌大家业其实一半都在靠欧阳倩苦心经营,她身子骨本身就弱,经不起操劳,可劳碌之余,还要为自己忙东忙西。他只希望二小姐可以少操劳一些,于是便道:“多谢二小姐,请二小姐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欧阳倩抬头看他,眼睛里少不得要含点嗔带点怨,所幸她深知姜承的性子,只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先看看再说。”

    被她这样看着的时候,姜承是无法说出不字的,只好依言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鹿皮袄,上好的皮子经过仔细鞣制,软而且轻,可以贴身穿在外衣之内,做工十分精细,可见定是废了一番工夫。

    姜承看到这礼物,忍不住惊讶道:“这皮子……这是给二小姐的,怎么……”这张鹿皮是他在北上抗击外敌的时候无意间猎到的,叫人简单做了处理,整个过程十分小心,一点瑕疵都没有留下,之后送给了欧阳倩,没料到她却巧手缝制后又送还给了他。

    欧阳倩答道:“我看这皮子如此完整,给我实在浪费了些。”随即目含期待地看着他,无言地请他试试看是否合身。

    姜承知道无论她给出何种借口,都改变不了一直念着自己的事实,心中甚是感动,千言万语却只能用一个谢字表达,默默地将皮袄穿在身上,果然十分合适。

    欧阳倩露出满意的微笑,一边用目光细细检查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一边说道:“四师兄,前日里我让浣雪给你拿去的东西,你可有收到?”

    姜承点点头,那是一件崭新的棉衣,只是他不舍得穿而已。他明白欧阳倩这样问的意思,就是莫要不舍得、要物尽其用,于是又点了点头。

    欧阳倩见他会意,点到即止地住了口。

    不知道是欧阳倩的话,还是身上新加的皮衣,姜承只觉得心中暖暖的。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二小姐这么一大清早出门,可不要感了风寒才好,他至少可以问候几句——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却永远学不会如何嘘寒问暖。

    所幸欧阳倩也不在乎,她犹豫了一下,趋近半步,替他理了理胡乱罩上的外套,柔声说道:“四师兄尽日繁忙,也要注意休息才好,莫要逞强累坏了身子。”说完,心中羞赧,又连忙退了回来。

    虽然只有一瞬,却好似新婚的妻子嘱咐夫君一般,两人心中都涌起一阵甜蜜,脉脉凝望。

    欧阳倩毕竟是女儿家,不久便面红过耳。姜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说道:“二小姐,保重。”欧阳倩轻轻点头,告辞离去。

    尽管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姜承仍不舍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直到走廊另一头响起一声轻咳,欧阳英慈祥地笑道:“承儿,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