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早些时候,皇甫卓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不肯再逗留。夏侯瑾轩知道他素来认真的性子,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得怏怏不乐地跟着回返。

    两人出了铺子,夕阳已快沉入湖底。众人收工回家,正是最有闲心也最有闲钱的时候。

    铺子旁一棵老槐树,树冠团团如盖,遮了半亩光景。树下聚了一群人在看热闹,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彩声。夏侯瑾轩好奇心起,说什么也要去看看究竟。皇甫卓拗不过他,只得叹气连连地挪动了步子。

    人群中间围着一块空地,一位豆蔻少女正舞着双剑,满场如银蛇曼舞。那姑娘一身鹅黄斜襟短裳,腰间系着的红绸随着动作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再细瞧模样,笑容烂漫,许是常年在外行走,肤呈麦色,一双圆圆的大眼,十分清秀可爱,眼角一滴泪痣,又平添一抹妩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夏侯瑾轩看得津津有味,不禁念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好!好!”看着看着,还随着众人喝起彩来。

    皇甫卓皱起了眉:“这有什么好看的?”倒不能怪他挑剔,皇甫家以剑术见长,皇甫卓年纪虽轻,却已是造诣不凡,这寻常卖艺的花把式在他看来,自是班门弄斧了,再看看天色,他眉间的褶皱不禁更深:“走吧。”

    “再等等,再等等!”夏侯瑾轩兀自看得入迷。

    皇甫卓没好气地说道:“这种花拳绣腿不值一提,你看刚刚那一招,左腕翻转剑锋回挑,右剑一式神龙摆尾,看是好看,可敌人若是剑尖这么一穿,或者直攻其天宫穴,此招登时便破……你要是对剑术有兴趣,皇甫家随时欢迎你来。”

    还未等夏侯瑾轩回应,那少女先不依了,硬生生地收了剑,怒气冲天地朝二人走来,步子踏得震天响:“喂!你是来拆台的吗?”

    “我说的是实话……”皇甫卓说到一半,夏侯瑾轩急忙拉住,对那位姑娘拱手陪笑道:“姑娘莫怪,我这朋友没有恶意,冒犯之处还请宽宥。”

    那姑娘却看也不看他,炯炯双目直直地瞪着皇甫卓:“好啊!本姑娘是不是花拳绣腿,咱们比过就知道。”

    皇甫卓摇了摇头,老实说道:“我从不恃强凌弱。”此言一出,夏侯瑾轩不禁心中哀嚎,他这说话不留情面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

    果然,这热油往火上一浇,那姑娘也懒得废话,一声“看招!”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已朝着皇甫卓的前胸刺去。

    皇甫卓皱了皱眉,实在摸不准对方的火气从何而来,也不欲出手,双脚动也未动便避了过去。一剑落空,那姑娘身子顺势一旋,左腕一翻,又是一剑递出,乃是两仪剑法中最平常的一招阴阳交错,比起刚才的花哨架势,平实扎实了许多。

    皇甫卓赞了一声“好剑”,收了轻视之心,不得不认真应对起来。俊美的少年和俏丽的少女一招一式一来一往,更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槐树下登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可皇甫卓急着回去,没心思顾及众看客的兴致,待对方一剑刺来,两指并拢一搪剑身,正是空手入白刃中的“卸”字决,随即五指一翻,已极巧妙地把来剑牢牢捏住,便是那“入”字决。另一剑如法炮制,中了邪一般都入了他的手。少女奋力抽了抽,却纹丝不动。

    众人轰然叫好。夏侯瑾轩见机成熟,正欲上前相劝,就见那少女一双明眸被熊熊怒火燃得明亮,更是俏丽非常,不禁怔愣出神。

    就在此时,那少女脚尖捻起一枚石子,陡的向皇甫卓面门踢去,这么近的距离要是中了,非得磕掉一颗门牙不可。

    皇甫卓只得撤了双手仰身避过,心中也不由怒气上升,正要呵斥,就听“哎呀”一声,回身一看,就见夏侯瑾轩捂着额头坐倒在地,身侧好心人正伸手相扶。皇甫卓不禁到抽了口凉气,也顾不上跟那姑娘置气,连忙抢上,问道:“伤到哪儿了?没事吧?”

    那少女也没料到殃及池鱼,呆了一呆,忙紧张地凑了过去。

    夏侯瑾轩缓过劲来,摆摆手道:“无甚大碍。只是要青上几天。”

    “对……对不起,”少女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随即从腰间小囊里掏出一个瓷瓶,“喏,这药,都给你。”

    “多谢姑娘好意,这药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夏侯瑾轩拒绝道,心想古人说红颜祸水,诚不我欺也!起身拍拍身上尘土,“皇甫兄,时候不早了,咱们……”话至中途突然顿住,张口结舌地盯着左侧腰间,“玉坠不见了!”

    少女听到这声惊呼登时吓的魂飞天外,无论横看竖看,这两位公子都不是一般人物,那劳什子的玉佩想也知道不会便宜,声音都开始发颤了:“你,你那玉佩,长什么样子?”

    夏侯瑾轩一边找一边比划道:“羊脂玉蝉,约莫婴儿拳头大小。” 这每出一个字,少女的心肝都是一颤。

    一听丢了东西,看热闹的怕惹祸上身,全跑的一干二净。少女顾不上心疼落了空的赏钱,一寸不落地在地上找着,恨不得把地皮翻起来。可不止她,另两人也是一无所获。

    皇甫卓双眉一轩,正待发话,那少女嘴硬道:“你们也要付一半责任的,别都赖在我身上!”虚张声势地瞪一眼夏侯瑾轩,“还有你,做什么带那么多金银珠宝招摇过市,财不露白的道理你懂不懂?”

    皇甫卓眉头皱的更深,责备道:“这位姑娘做事冲动,出事之后又一味推卸责任……”

    “你……”少女气鼓鼓地瞪着他,哼了一声,两人都以为定要一番斥骂,谁承想她却爽快认道,“全推给你们是我的不对。”随即一咬牙,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说道:“好吧,你们说!怎么赔?”又忍不住警告,“可不要狮子大开口哦!虽说我没看见那玉佩长什么样,但也不会任人宰割。”

    夏侯瑾轩好脾气地笑笑:“此玉乃皇甫兄所赠,你看……”

    皇甫卓摇头:“既然送予你,就是你的。”

    夏侯瑾轩抚着下颌:“既然如此……”他拖长了声音停顿片刻,似在苦苦思索。

    皇甫卓没好气地说:“行了,我是真的不在意。”

    闻言,夏侯瑾轩立刻笑了开来,一下子爽快起来:“皇甫兄果然大度。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追究了。”

    预料中的屠刀没有落下,少女不禁愣在当场,怔怔地看着那红衣公子作揖离去,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叹道:“原来……是好人啊……哎,可吓死我了!”

    走出几步的夏侯瑾轩不禁叹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你不该贪图热闹。”皇甫卓一本正经地批评道,“当然,我也不该随意与人动手。你我都要好生记住教训才好。”

    “是是是。”夏侯瑾轩连忙称是,正待开口,皇甫卓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低声说道:“那个人从刚刚起就跟着我们。”说着,眼神比了比右后方,“别看”两字还来不及出口,夏侯瑾轩已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那人作渔人打扮,头戴一顶大大的斗笠,注意到二人的视线,忙低下头去,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但仅那惊鸿一瞥,已能看出那人高眉深目,不似中原人士。夏侯瑾轩不由心中一惊,心想不会这么准,真的让他们遇到宵小闹事了吧?

    皇甫卓说道:“你先回去,我跟去看看。”语毕,沿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飞掠而去。

    夏侯瑾轩阻止不及,心中似觉不妥,但又实在放心不下,跺了跺脚,从怀中掏出一杆判官笔,在墙根速速刻了个夏侯家记号,也提气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