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行了没有十步远,便突自顿足不前,对着这一片寂静空旷夜色微微笑道:“施主若是找小僧有事,不如出来一见最好。”

    夜幕下四野风回,森寒透骨,风声回荡也将他的声音带的远了,回响在空空夜幕之中,哪里有什么人的影子。

    但当他将此话说完的时候,他的前后左右四面竟先后如同鬼魅浮影一般出现了四个人,若是在以往夜下行动的人,均是已黑衣遮面的形式出现,但此刻他身前身后立着的四人却是长长的白袍及地,夜风之中白袍在这四人身上幽幽摇曳,竟是带着说不出的阴冥妖异之态,而这四人的面上惧都是青灰冰白之色,咋眼一见,竟是与棺材里的尸体面色一般无二。

    这四人一出现,夜风都似恐惧起来,风声更急,风势也更狂。

    这和尚看来到是一点也不紧张,笑容自然:“小僧广德有礼了。”他的笑容优雅,神态也颇为谦和,这见面之礼节,并无半点做作的意思。

    四人竟真的好象立起的尸体一般,动也不动,动的只是他们身上缓缓随风的白袍。

    阴森的夜风中突然传出恐怖之极的声音:“留下孩子,你走。”六个字简单明了,却没有任何感情,甚至连冰冷都感觉不出,也不清楚这句话,是出自他们四人哪一个的口中。

    广德的笑容看去仍很自然:“小僧若不肯,四位施主待怎样?”

    “你死,孩子留下。”

    恐怖的语声还未散,立在广德身前的白袍人,翻手便是一掌,这一掌的来势凶猛迅疾,夹着阴瑟瑟的煞杀之气,掌还未到,冷寒之极的掌力已透骨髓。

    白袍人的这一掌眼看就已击在了广德身上,但广德面上的笑容似乎还更深了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对方一掌来时,他的一只手随随便便的就划了出去,但这一划一去看似简单,却又好似奥妙无穷,仿佛行云随风动,碧波入海流一般,一切的一切都归于自然。

    白袍人击来的一掌,竟被广德锁在臂弯之中,封死了他这一招的进退,再难变化。

    瞬息之间广德单臂推推挡挡,柔且缠绵,虚虚实实,飘飘渺渺之间,竟是将白袍人的身子逼的后退连连,实也看不清他用的到底是什么功夫,好象是在用这白袍人画圆,又似在拿他推方,片刻之间竟是将这白袍人都已绕在单臂之中,将他一身幽灵一般的森森杀气,化解于无形,当真是变化无方,奥妙难绘。

    “天下武学出少林果然不虚,你这少林和尚竟能使得武当的四相行云手!”

    话音一起,先前立在广德左右身侧的两个白袍人竟同时出手,夜下煞杀之气顿时大盛,广德也已感到,无形之中逼向自己如刀切一般的寒风。

    他此刻左臂弯中抱着昏睡的孩子,防守攻击全都依着右臂,好在与他交手的白袍人已在他四相行云手的牵制之下,此刻这白袍人已再无还击之力,这全因他出手之时,虽是又狠又毒,却实是卤莽,他自觉广德年纪尚还年轻,就算是少林弟子,又怎能不死在他的手下,是以他本没将广德放在心上。

    却万万不曾想到广德出手便是武当的绝学四相行云手,这当今武当掌门的生平绝技,又怎能是儿戏一般被人说破就破了的呢,那一套奥妙当真是博大精深,是以此刻踉跄退去的他,只能勉强招架,此间他眼前一花,广德却骤然变了招式,竟是用少林刚正的掌力袭来,在对方节节败退之际突然变换招式更是另对手措手不及,若是旁人,不死既伤,另人想不到的是,这白袍之人,竟在惶恐之余,生生接了广德一掌,但他毕竟已是勉强支撑,对掌之间他已蹬,蹬,蹬,蹬,退去七八步之远,好在广德有意留他性命,他虽满头大汗,身子栽了几栽,自是稳住了身形。

    原来广德只是有意将他震退,在白袍人退去的同时,广德身形旋风般一转,右臂之上的袍袖在他一转之间,竟犹如一条破空而出的惊天长龙袭卷了周围三丈的一切。

    他自然没用出全力,但朝他攻来的那两个身在半空的白袍人,不得不在即将得手的时候被他生生逼退。

    两人退去广德便收去招式,并不再进招。

    先前被他一掌震开的白袍人此刻远远的站在他的身后,风动白袍,他看来还是那么冷,冷的没有丝毫感情,死人一般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这次攻击他的两个白袍人此刻已由半空飞身掠回,静静的立在两棵在夜风里摇曳如魔舞的树下,身上白色袍子飞飞扬扬,再配上两人身后狂荡的枝叶,竟真比幽灵还要恐惧几分,不过他们两人好象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那个四人之中本来立在他身后的白袍人,此刻正面对着广德,他也是这四人中,唯一没有出手的一个。

    他负手而立,月下银辉将他笼罩,身上白袍随风荡漾,他的脚下是一片荒凉草地,凄凉的草影在风中动荡,夜色下远远看去,这么样一个人,这么样一片草地,当真恐怖。

    他虽是一张死人面孔,更有森森阴寒的邪魅之气自身上流出,但那负手而立的身姿,却是独有一股气势,天上地下,为吾独尊的气势。

    “我已看出,你非一般的少林弟子。”他说话的声音伴着风声传出,仿佛是群山之间的回响。

    他接着道:“二十年来,我们兄弟四人拿人钱财,从为另人失望,也从为留下过活口,而今天,我三个兄弟岂非都丧生在你的手下,你虽为杀他们,他们今天自当也再不会向你出手,所以你们之间已互不相欠。”

    “施主们与小僧,本就互不相欠,今日小僧能在此地幸会四位施主,这一切都乃是前生之缘。”

    广德的的语气友善谦和,他的笑容纯净如山泉之水,目光清澈,似叫人能够看透他一颗佛家的大善,大容,大悲之心。

    白袍人的目光已从他的脸,移向了他怀抱之中的孩子身上接道:“我还没有出手,你放下孩子也许会好些。”

    广德的目光也朝怀中的孩子看去:“相遇皆是缘,小僧放不起,更放不下。”

    白袍人道:“佛门不是一切都能放下的么,你这和尚怎就不能?”

    广德道:“只因小僧看破红尘,方明了珍惜两字的真谛,佛祖所道之惜缘亦是如此。”

    “舍身救难,不动杀生,佛门子弟当真有过人之处。”白袍人话风一转又道:“不过在下收人钱财,承诺已出,便不可更改,但看你能否接我这一招。”

    白袍人动也不动,自他身上幽幽飞扬的白袍舞动出幽灵一般的阴邪之气,广德面上虽还保持着笑容,却是凝注着他,丝毫不敢放松,因为他已感觉到了一股冰冷残酷的压力,朝着他逼了过来,现在他面上似在笑着,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

    这压力却越来越是庞大强盛,广德的僧衣都已渐渐湿透,脚下的地面也已被他深深的踏出了一对坑来,但这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永远也不会断去。

    白袍人看过来,空茫茫的眼神中似也露出了赞许之色:“少林武学名下果然无虚,和尚,你可还能顶的住!?

    随着他的话音,那股看不见的巨大压力骤然暴盛,仿佛咆哮的惊天怒浪一般轰然而来,再不给人丝毫的喘息。

    广德面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再也不见,一张面容肃然刚正:“阿弥陀佛……”这一声佛号仿佛是夜幕之上幽幽传下的。广德身上的僧衣无风自荡,他的一双瞳孔都似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光里张大。

    他右掌连续几个变化,竟是用自身内力在自己身前注出一道旁人无法看见的真力之墙。

    因此白袍人的一股真力,被他阻隔,虽是这样广德身体仍然朝后飞退数丈,一身僧衣,飞飞扬扬中竟有断落。

    “好!”白袍人大喝一声,好字刚一出口,万万不可想象之事竟另身退的广德倒吸了一口寒气,广德甚至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自那白袍人的身上竟是妖灵鬼魅一般的幻散出七个与他相同的人来。一时之间八个白袍人蹬风而上,形如妖魅,一眨眼就已在半空将广德包抄。

    这样的变化实是另广德无法想象,而这八人的攻击,更是另他措手不及难以应对。

    决不能放弃,这孩子决不能落在他们手中,广德面上第一次有了冷酷的色泽,清澈的目中杀气如同锋锐的剑芒。

    他右臂在胸前划开,摆荡之间竟是带起层层波澜般起起伏伏的掌影,虚虚幻幻,飘飘渺渺,犹如海浪一般叠叠连绵,好似千手观音,妙妙舞动。

    这也正是少林无尚大法,佛轮千叶功。

    此掌一出,九影齐飞,八影俱毁,天上地下,一片肃然。

    白袍人落在地上,面色本就难看的他现下更是狼狈不堪,强强稳住了踉跄后退的身子,掌抚胸口一双空荡荡的眼神盯着广德,声音颤颤的道:“小小年纪,居然使得少林无尚大法,佛轮千叶功,我还有什么可说……咳咳……罢了……罢了……”

    他虽然伤的不轻,但身转之间竟是再也不见踪影,他的三个同伴也不知什么时候都已不见。

    当下一片死寂,四野无声,偶尔阵风掠过,似哀鬼怨歌。

    广德垂下眼帘,去瞧怀中昏睡的孩子,这一瞧心绪更是难平,这孩子在昏睡中,紧紧的咬着嘴唇,唇边的鲜血都已在风中干去。

    他为什么如此倔强?为什么如此怀恨?是谁将这仇恨的根苗拨洒在一个孩童的心田之中?世间之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和尚默默念起了一句佛号,抬头远望,有月在天,夜色却依旧黑暗……

    月下,竹林间。

    流水般的月色笼罩着一个人,这人仰起的面容也似在凝望着月。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之中充满了冷煞之气:“孩子到手了?”

    四个地狱幽灵般的白衣人,正是方与广德战罢的四人,此刻默立在这人身后十余尺远的地方,死人一般的立着没有回话。

    一阵风过,带起竹涛之声,那人负手而立,一身长袍随风舞动,诡异妖娆。

    四个白衣人只能见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面容,似乎听见这人对着月影银辉微微叹息。

    “不想鼎鼎大名的丧魂四煞,竟也是不中用的角色。”

    丧魂四煞之中,身中佛轮千叶功的白衣人此刻正在不住的咳嗽,听那人这样一说,他迈步上前,更剧烈的咳嗽一阵,突然道:“钱已在手,事却未成,的确要给阁下一个交代。”

    说话之间他右手入怀,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每一张都是五万两。

    他在也不说二话,左臂运劲单掌成爪,居然将自己的右臂,生生从肩膀上撕了下来,筋骨碎裂之声,鲜血泉涌之状,当真另人毛骨悚然,肝胆俱裂。

    他一张面容本就是青白灰暗,此刻在月光下看来更是惨淡狰狞,却不见半点痛苦的色泽。

    左手一抛,自己血淋淋的一条右臂已被仍在了地上,断臂的手中还抓着那叠银票。

    他看也不看一眼,一副完全不去关心的样子,仿佛那地上血泊中的断臂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声音缓缓的道:“事前在下用这只手接过阁下的银票,如今事既未成,在下将这只贪财的手臂与银票,一同奉上,但望能给阁下一个交代。”

    那人什么都已清楚,却还是背对着他们四人只道:“好,好……丧魂四煞果然不虚……但在下做事也有自己的原则。”

    “请说。”

    “成事者赏,败事者杀。”那人幽幽而道,仿佛是在对月吟诗。

    “哈哈!”这一声大笑声长音久,竟是丧魂四煞一同发出。四周竹叶都被震的颤抖,这笑声仿佛比那夜色鬼号还要恐怖。

    笑声末了,断臂的白衣人道:“阁下凭什么?”

    那背影道:“凭的自然是本事。”他的话末了,竹林间刹那间竟是布满了冰雪一般的杀煞之气,居然连丧魂四煞这样形如鬼魅一般的人物都似有些发虚,而那人的身子还那般动也不动的负手立着。

    丧魂四煞中的其余三人,形如闪雷一般飞掠过去,这三人的身法速度,比起鬼魅似还要迅捷,展出的都是平生的绝学,竟是不给自己留下半分退路,这三人已将力量汇聚一处,形成了一种无坚不摧的大杀之势,一击而成他们生,一击不成他们死,人生岂非也总是要面对一些这样的拼搏!

    纵横江湖十于载,这三人从未一同出手……

    断臂的白衣人,立在原地没有动,他已无力再出手了,此刻他只是在耗着心血,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射出了锐利如针的锋芒,他仅剩的一只手,已握成了拳,似也罄尽全力……

    眼看那三人就要得手,而那人还没有丝毫的动作……

    但是突然之间那人身上的长袍朝着身后猛的飞扬起来,那飞扬的长袍中竟释放出一股强大到不可估量的真气。

    三人的身影冲撞在这股无形的真气之上,被震的四散飞扬,七零八落。

    周围的竹木都跟着他们飞起的身子被震断飞远,那断臂的白衣人也是难逃的……

    转眼之间既是宁静,冷冷的月色照着断竹,残枝,更照着四个仰面在天,不住吐血的丧魂四煞,清凉而又惨淡,谁人晓得月色竟也这般薄情无义……

    那人终于转过身形,落花般一转,长袍舞荡间竟是带着一种睥睨世间的傲然,丧魂四煞真想在临死前看清他的面容,但他的脸上却罩着一张冷冷铁面。

    夜风回荡,也只不过是含恨而终,四煞丧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