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十年,十月三日,天下第一雄城,燕京。

    燕京雄踞华北大平原北端,东部的潮白河,北运河与西部的永定河,拒马河蜿蜒曲折地汇聚于此。西部是太行山脉的支脉西山,北部则是燕山山脉如画眉,两者形成一个得天独厚的半圆形大山弯,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皇城的天然屏障。

    燕京雄则雄矣,但位于北方,可谓直接置于北辽那只雄狮的爪牙之下,只要冲破辽西防线,燕京就在眼前,更别提燕京作为皇城,诸多人口所需的粮食还得靠五百年前的大秦皇帝修建的京杭大运河进行漕运,当时定都时群臣未尝没有议论纷纷,便连那位素得魏武大帝赏识的苟文若也是赞成定都长江口的南京,最终还是魏武大帝一言九鼎,一句“天子守国门”压倒了一切质疑,燕京便也成了魏武王朝的中枢重地。

    燕京分为外城,内城以及传说中的禁地,紫禁城。而在紫禁城之左,便坐落着那令中原武夫闻风丧胆,北辽恨之入骨的“天罗地网。”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顺着长长的阴森廊道,踏过斑驳的阴影,迅速而优雅地穿行,千米之后,一道门府出现在身影阴冷的眼帘。

    府前竖立着四具青铜雕像,一人持矛,一个举锤,一个挥刀,一人扬鞭,皆是面目狰狞,凶神恶煞。而在那宽达四丈的暗红大门上,镌刻着一个三首七眼,身披鳞甲的类人怪物,怪物上半身与人相似,两条手臂皆仰天举起,一手拿镜,一手持剑,下半身却是蛇身,鳞甲上似有道道尖刺竖起,散发着幽冷的光芒。这便是传说中的十大凶兽之一:刑天。

    身影微微扬起头,门上的怪物七只眼球分别散发着赤红,深黑,纯金色的光芒,三色光华之中,怪物仿佛活了过来,目光如若实质,充斥着无上威严与凶煞。

    大门轰然打开。

    黑袍身影徐徐走进,进门之后,大门立即自动闭合,黑袍左手边的巷道是一片赤红,恍若熔岩,血腥耀眼,右边的则是无尽深黑,深沉幽邃,恐怖神秘。黑袍身影明显是轻车熟路,没有丝毫犹豫便右转,进入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袍身影停下身影,低沉地说了句:“北环沧海。”

    无声无息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可知的变化发生,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袍身影左转,进入那深黑的墙壁之中。墙壁似乎化作了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下一刻,身影出现在一个开满了淡**花的院落里。

    黑袍身影放下头罩,露出其容颜:相貌平凡,留着几綹胡须,眼神阴冷如毒蛇。

    似毒蛇一样的男人打量了周围一眼,不敢多看,穿过院落,进入一间大堂。大堂之上,只有一个女人慵懒奢华地坐在宝座上,右手紫色的指甲间有一道红色的小蛇缠绕,野兽美人,威严自生。。

    女人一身黑色宫裙,长长地裙摆拖在地上,由下往上,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然后是那高大挺拔的山峰,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曲线,再往上,是不能有丝毫增减的浑圆双肩,是那修长如天鹅的雪白脖颈,再往上,却似乎有淡淡的薄雾笼罩,那完美的脸庞在轻雾后若隐若现,分为诱人。

    但黑袍男人却不敢有任何绮念遐想,作为一直跟从她的老人,他深知那轻雾后面的也许不是仙女般的容姿,但绝对会是恶魔般的手段。那尾赤练,说的又岂止是蛇?

    黑袍男人深深地垂下头,单膝跪地,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女人,“属下参加蛛后殿下。”

    “鬼军师怎么说?”女人的声音如一道清泉,缓缓流淌,清冽见底。

    黑袍男人勉强抑制下心中的**,使劲咽了咽口水,道:“鬼军师让属下转告殿下,武夫营一事集中了冷血司大半战力,这段时间北辽的情报还请殿下多多费心。”

    女人缓缓站起,黑色长裙如流水泻地,身材的曲线完全凸显出来,起伏之间,极致诱惑。女人如在水面滑行,不见双腿有何动作,整个身子便徐徐滑至院落中的一株淡黄雏菊旁,雪白的皓腕从宽大袍袖中伸出,紫色的指甲轻轻捏住淡黄的花朵,嫣然一笑,轻声说道:“多多费心?那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在那武夫营上动什么手脚呢?”

    黑袍男人心中寒意大起,道:“是属下顾虑不周,请殿下责罚。”

    被黑袍男人称为蛛后殿下的女人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责罚?暗黑右手,你就在北辽那多多费心吧。”蛛后优雅地摘下一朵雏菊,缓缓摇动。

    空气中似乎传来咔擦一声,女人身旁十丈的虚空恍若突然变成一面碎成无数不规则碎片的镜子,诸多碎片不断颤抖,缓缓诡异地飘移,倾斜,然后继续碎裂,虚空,已经变成了碎片的海洋。而被碎片包围的女人全身都被分割成一块块不成形状的区域,唯独那只皓腕,那抹紫色,那道赤蛇,那朵雏菊清晰如旧。

    阳光如束,射在女人如玉的手掌上,红白紫黄中悄然散发出无数颜色各异,明暗不定的光丝,色彩斑斓。光丝射在无数碎片上,不断折射,反射,然后汇聚成数条七彩虹带,徐徐飞舞,飘荡。

    黑色宫裙装的女人置身其中,如同一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女神,无尽威严如海似狱。

    “至于武夫营,我自然会去看看。”清冷的声音恍若自天外传来。

    叮咚一声,在女人的余音中清脆地响起。

    暗黑右手终于完全回过神来,凝神看去,花还是那花,庭落还是那庭落,唯独那足以令众生倾倒的女人已经无影无踪。

    暗黑右手颤抖着伸出右手,似乎想抚摸开始那几道七彩虹带,却终究不敢完全伸出。

    那是幻术么?可为什么却如此真实?

    三清山,上清峰半山腰处的崖坪上,一个中年道人正悠然看着高天。

    天上,乌云如怒,从远处疯狂涌来,如涛似浪,瞬间便布下了厚厚的一层,沉甸甸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坠将下来。在其下方,中年道士一脸冷傲,冷冷地瞪着高空。

    吕侠道悄然走到中年道人身后,陪他一起看着漫天乌云。

    “哼!”一声冷哼如春雷炸响于长空之中,一道剑意恍若实质,化作青色巨剑,直射如高空厚云之中,狠狠地搅动,激起无数波澜,乌云瞬间便染上一层青色。

    无数雪花,无由地翩然而下,如飘柳絮。

    雪花虽然来势甚大,却不敢进中年道士身前一丈之地。

    在大雪中,中年道士的声音仍旧清晰可闻,“侠道,你带上你大师伯的书信,交给那位血衣侯。然后,然后你便去北辽游历吧。我希望可以看见你一剑东来,大江西去的那一天。”

    吕侠道接过中年道士递来的信,心知肚明,以师傅的脾气,自身没有沾上雪花,恐怕还得感谢这封信。

    “师傅,徒儿去了。”

    知道紫阳真人不喜多言,吕侠道仅仅说了一句,也不收拾什么行李,直接大步离去。

    原地,紫阳真人默然良久,眉头紧皱,心事沉沉。

    “小心啊。”一句小小的关心,对他而言,无疑难过那聚云飘雪的一剑。

    当三清山雪花满天的时候,远在北辽的黑土域的天空之中也悄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岚风城上,一个面容苍老的将军正全身披甲站立在城头,眉眼之间尽是化不开的忧虑。

    岚风城,本来就是天水域防御魏朝进军的第一座堡垒,甚至连北辽边疆的防线也以它命名,近十年来,他也一直负责镇守此城,他也一直认为此城是不可攻破的要塞,固若金汤。但数月前,此城却被那位血衣侯率领十万血衣军悍然踏破,什么固若金汤在铁蹄下只有沦落成一个笑柄,他的军事生涯也被耻辱地划上了大大的败笔。

    按理说,作为败军之将,他是没有资格再次镇守这座要塞,但伟大的军神慕容元帅对他的信任却一如既往。“城破,非战之罪也。除了严濡老将军,谁能堪此重任?”

    这一句,的确是大元帅所说的话。

    严濡嘴角不由牵扯出丝丝笑意,有主如此,岂能不效死力?

    但,这座破城的确不应该再吸引来那如狼似虎的血衣军,但那位来自金京的青年,慕容元帅的次子慕容羽却自负神勇韬略,一意孤行,率领本部三千军马出城围猎,扬言要一血前耻。但,血衣军又岂是这么好对付?

    但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人微言轻,原本的心腹皆都战死,全军上下皆想着一血前耻,又哪里拦的住?

    幸好现在天下大雪,想来,小将军应该会顺利回来了罢。

    严濡看着雪花落在铠甲上,悄然融化成水,留下数道湿湿的水迹,不由想到。

    但天不遂人愿,这便是命运的残酷。

    严濡陡然睁大眼神,双手紧紧地握在城墙上,满脸骇然。

    远方,一道血底金字的岳字大旗迎风飘扬,旗的背面,隐隐有铁血两字,而紧随其后的是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血甲血骑,恍若一道汹涌的血色大河,滚滚而来,蹄声如雷.

    岳字大旗!铁血骑!这,这怎么可能?血衣侯亲至,此城还怎么守得住?但血衣军数月前刚刚扫荡而过,可谓寸草不生,此次来又有什么益处?

    一阵尖锐的号角声把老将军惊醒。

    “敌袭,敌袭!”因为惊骇已经变调的声音凄厉仓皇地想起。

    不好,他这次来是为了小将军,这座岚风城,不过是其饭后的那杯养生茶罢了。如此一来,小将军岂不是?????

    严濡痛苦地闭上眼睛。

    既然如此,战死吧。严濡蓦然大喝:“诸军听令,血衣军欺人太甚,我等辽国勇士可敢死战?”

    “死战!死战!”

    七千甲士吼声如雷,慷慨激昂。

    岳字旗下,血衣侯一身血甲,一马当先,全身上下由内至外,散发着耀眼的血色光芒,血色光华齐齐射向背后,凝结在一点之上,再逐渐延伸,拉长,幻作一个丈高的血色身影,杀气凌天,飞雪被罡气所激,纷纷融化成蒸汽,白烟滚滚。

    雪,愈发大了。

    “血衣在此,挡我者死!”

    喝声如天雷滚滚!

    严濡看着那道血色身影挟白烟血河,狂奔而至,马上就要接近弓弩射程,心中不由一片苦涩,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放!”严濡正要下令,却蓦然感觉有尖锐之物刺进咽喉,然后拔出,剧痛于此时才传导到脑海,而鲜血却从咽喉处狂喷而出,如一道血柱。老人此刻只感觉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鲜血喷溅而出,不由颓然倒地。

    原来,自己身边也有血衣军的人,死得不冤啊!

    老人用尽余生力气在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自嘲而笑,好大一场雪啊。

    不知血衣可会变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