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赵平戎的气色好了很多,但是脸上还是略显困倦。他之前在门外听来以为我是在和邵宁公主讨要丫鬟,所以才觉得好笑。

    “别误会了,没这事情。”我打着马虎眼过去。如果这时候我提出借用绿衣的话皇帝就算不误会,邵宁自然不好不借了。就邵宁的脾气,心中憋着也不知道会想出什么鬼点子来。这还是私下解决的好。

    “可是朕安排的那两个床头侍妾不合长安的心意?要不你再挑两个?”赵平戎说得和叛卖女孩似的。

    “不用了,我在天上有两个妻子了。”所谓的文人风流,果然不管在那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原来长安是看不上这些胭脂俗粉啊。那来年选秀的时候朕亲自给你挑上两个。保证不输天仙。”皇宫每年都会选秀,集民间美女给皇帝宗室。

    “想必现在西秦国已经退兵谢罪了吧?”我想皇帝心情大好必然有理由的,不想再和他扯这些问题所以还是转移的好。

    “长安果然是神机妙算!果然西秦所谓的十万铁骑都是子虚乌有。我大朔国之兵勇只是摆出视死如归的场面对方立刻就疲软了。而且探子也根据长安制定的策略在西秦国引起骚乱。恐怕没有一年时间他们是安稳不下来的了。”赵平戎接着说道:“鉴于谢长安献策有功,朕决定封你为文乡侯,邑食万户。宝文阁直学士,枢密院使。官拜三品。”皇帝也不用我行礼,直接念了官名把诏书给了我。

    “谢陛下眷顾。但是我这人天生就是懒骨头,当不来官。更何况我也非朔国之人,留在这里就已经是陛下的恩宠了,再给我如此高官厚禄,恐怕不妥。”我才没那个时间每天四五点起来上朝,我还得忙着想办法回去呢。

    赵平戎笑道:“长安你不用着急拒绝。我封你为文乡侯,就是给你偷懒的空当。本朝规定,若无皇帝亲自召见,侯爵无需早朝,也不用你负多少责任,只是偶尔给朕一些建议就好了。而且《天问》飘渺,就算你有这个时间,总得需要到人力物力的时候吧?你有个侯爵在身,他日做事也方便很多。”谢长安不知道,赵平戎决定封赏他时朝廷的争议。几乎完全是否决的。毕竟朔国轻易不封候,候之比王低一级,王是封给皇帝的近亲的,而候算是外姓之中爵位最高的了。待遇也很优厚,基本也不需要理什么朝政,只要尽管自己风花雪月就可以了。朔国建国以来,也就只有跟随太祖南征北战的军师封候了。这样算起来,谢长安是朔国的第二个侯爵。

    朔王献策有功,帝拟封其为文乡侯。朝廷上下皆劝解。帝拍案怒曰:子瞻乃天纵之骄子,降之,朕北定中原,恢复汉室指日可待!焉能以礼法、规矩论之。吾意已决,勿再进言。乃散朝。后,王屡建奇功。众人乃知帝慧眼独具也。

    ——《大朔武皇帝本纪》

    王以生性散漫、无心功名请辞谢封。

    ——《朔王谢长安传》

    “在下实在是归家心切,无心功名。”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实在没有心思在这里经营什么。

    “谢呆子,你是假傻还是真笨啊!是侯爵啊!啊!你这个笨蛋!快接受啊!”邵宁公主低声说着。不知为什么,她很想少年接受。或许是因为,这样少年在这里就有了牵挂了,或许,就不会想着回去了。但是少年却没有理睬自己,只是一脸的苦笑。“你这个大笨蛋!你爱接受不接受!”邵宁公主脾气爆发,哼了一声离开了。他就这么不愿意留在这里吗?女孩的心,突然就乱了。

    邵宁公主一走,一时之间就只剩下赵平戎和谢长安两人。赵平戎一直认为没有魏征,唐太宗不能成贤名。没有张霖先,晋朝英宗不可能万国来朝。自他登基的这些日子来,虽然有吴充、郭仪、庄宇韬这些能臣,但是总觉得身边少了一些什么。知道遇见了谢长安。初时,只觉得他很亲切。后来御书房畅谈,他就知道他是自己的魏征,自己的张霖先。他身上有一股很自然淡雅的气质,就算是他在形式上如何没有礼仪,但是总让人觉得他很尊重你。而且他说话诚恳自然,这样的人直谏反而不会让皇帝觉得闷气,与其聊天往往像是茶余饭后的舒畅而偶有惊人之论。最重要的是,他确实是赵平戎身平从未遇到的奇才。观其庙算,分析入微,环环相扣,在零散的信息之中就能预测到敌人的状况。见其策略,思维天马行空至极而又合乎情理之中,出人意表之外而又布局缜密深远。观其人,偏偏又典雅清新,完全不在乎功名利禄,这种人往往不会有所顾忌,能够很好的发挥自己的才能。然则又重情重义,会为了情义挺身而出。

    赵平戎身为皇帝,很相信自己的眼光。谢长安绝对是能够助自己平定中原,恢复汉室的唯一人选。所以他才在朝廷上力排众议,执意封谢长安为文乡侯。只是他没有想到,谢长安这人无心功名,怎么会在乎他的封赏。他心中黯然,大有英宗长痛张霖先之悲。他木然坐下,“长安,难道是你有所顾忌?虽然朝中或偶有波谲,但是朕许诺绝不与你为难。”他还是不放弃,朔国百年无事但是实则危机四伏,他必须得依靠这个人。

    我没有想到皇帝这么执着,而且以皇帝至尊能够许下这个诺言,他对我还真的蛮不错的,苦笑着说:“陛下,在那边有我的亲人朋友,我必须回去。”

    赵平戎颓然道:“也罢也罢,既然你意已决,朕那个诺言也仍旧成立,绝不与你为难。随你去吧。不过,既然我们不能成君臣,也可以朋友交心。所是你有什么难处,人力物力的,尽管和我说便是了。私底下也不用叫我陛下了,显得生分,我表字定潘。”我没有想到皇帝会有这一个想法,皇帝的朋友,听起来幼稚可笑。不过我们都是经过现代化建设教育的好同志,没有什么尊卑地位的分明,想着多一个朋友怎么都是好事,点头:“称呼倒是无所谓,叫你定潘被人听到反而多了麻烦。我就叫你陛下吧。虽然我没有官位,但是朋友间的建议还是可以提的吧。如果你放心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国事,只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帮上什么忙。”

    赵平戎大喜,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了生平唯一的朋友还是因为谢长安的承诺,笑道:“如此就要叨扰长安了!哈哈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命人拿来好酒,我们两个不醉不归!”

    帝推心置腹,与王畅饮大醉。时,王未受候位。时人不解,或曰:二人相交莫逆尔。

    ——《朔王谢长安传》

    这个皇帝看不出斯斯文文的,倒是爽快的人。只是虽然说是御酒,但是也没有多浓烈。古代的技术并不发达,大部分的酒水都很淡。所谓的烈酒度数也不算太高。就算这样我还是喝的头昏脑涨,皇帝也被侍女送回了寝宫。我独自躺在床上,想着赵平戎刚才撸起袖子,踩着凳子痛快豪饮的模样都觉得好笑,看来不管人的表面如何,总有你不知道的一面。

    一只柔软温润的手贴在了我的左脸,滑皙的指头顺着往下抚摸,过下颚,至脖颈。我的右襟交领长袍被轻轻的提开,那只手已经贴在了我的胸口。我睁开眼,猛然仰起了身来。只见我的床边坐着一个穿着低胸褥衣的女孩,淡青色的抹胸锁紧了雪白的胸脯,一沟白皙的沟壑似乎散发着视觉上的清香。女孩大概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略带着一丝羞涩的粉霞,轻灵的眼睛惊俱于我突然的反应瞪得很大,嘴上怯生的说着:“大……大人,奴婢……”我顺着记忆很快想到赵平戎喝醉的时候和我说:“既然长安不喜欢那些胭脂俗粉。今年选秀还有几个妙龄女子没有许配出去。待会我命人送一个给你。”我以为这只是他酒后之言,没有放在心上,那赵平戎居然还当真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古人诚不欺我。我连忙挥手:“你下去吧。”

    “大人可是不喜欢裹儿?”女孩娇滴滴的低着头说,“裹儿已经是大人的人了,臣妾……”

    我见她说话都快要哽咽起来了,泪珠儿都要掉下来了,连忙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是……”一时想不出怎么拒绝好。这些选秀的进来的女孩和床头侍女是不一样的。选秀进来一般都是作为皇帝或者皇族的妃嫔,还有的皇帝也会赏赐给朝廷大臣。相当于皇帝的许婚,所以裹儿在名分上已经是我的侍妾了,回不去皇宫,只能跟着我了。我一时觉得头大,心想怪不得人人都想穿越回古代,在现代你往哪儿找个千依百顺的大美女啊!我心中盘算着解决问题还得明天去找皇帝,便道:“你现在这里睡一晚。我……嗯,有事要出门。”

    “大人是不是嫌弃裹儿长得不好看?”裹儿一脸幽怨的看着我,乌黑的眼睛泛着泪光我见犹怜。

    你这么说还给不给我见过的那些美女活路啊!我心中暗自嘀咕,嘴上却说:“不是,你长得很好看。只是……咳,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忙。”

    裹儿一脸期待的说:“那裹儿等大人回来好不好?”

    “不用了,我可能要通宵达旦,你先睡吧。”我连哄带骗的才把这个裹儿给骗到了床上,连忙溜出了卧寝。和未满十四周岁的女孩发生关系是犯法的啊!

    朔国没有夜禁,但是皇宫晚上的禁忌还是很多的。御书房不说,皇帝的寝宫、主要的行政部门和东宫的周围都不允许人行动。我只好去地处偏僻的七书阁院。这家皇家图书馆是不关门的,寓意君子好学,日以继夜。我现在身上的令牌是“应诏侍中”,相当于皇帝的私人顾问。这个官也是不用上早朝的,只要听从皇帝的诏令就可以,只很多重臣都会有的官衔。这是皇帝硬给我带上的,比起那个“南海使臣”大多了。所以进门是,两边的侍从都纷纷对我行礼。

    我轻车熟路的进了文津阁,推开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为这个尤为寂静的皇宫平添几分惊悚。以前我搞不懂为什么晚上的图书馆会是一个鬼片的十大经典场景之一,以为鬼都是像我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励志成为祖国花骨朵的小同志好少年,现在看来倒也能够明白那么一点。

    图书馆本来就静,在夜里鲜有人气就更显得死寂了,而且馆里尤其清冷,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觉得这是鬼气逼人。庭院深深,只有你自己的脚步声在哒哒的回响,悠远深邃。

    幸而我胆子肥,别说是鬼,拉雷林什么的都见多了,怎么可能被唬住。我此刻酒醒了大半,只是精神有些许困倦。也不管周围的环境,一心只想找个内堂休息。走没几步,就见一个内堂隐隐有烛火之光。这大半夜的会有谁在文津阁?我好奇的走近那个透着光的内堂,习惯性的放轻了脚步。透过纸纱窗的小洞口,一个简装女孩在烛光下俯着脑袋看书。这女孩便是邵宁公主的贴身丫鬟绿衣。

    我轻轻的推开门,还是惊醒了她。绿衣连忙低身行礼,我见她眼中还有惊惧之色,想来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确实不好,也不走近,笑着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邵宁公主呢?”

    绿衣惊恐的跪在地上,低着头说:“请大人饶命。奴婢死罪。请大人饶命。”

    我有点搞不明白状况,“什么饶命的死罪的?快起来,要是让邵宁公主看见了又得让她说我欺负你了。对了,邵宁公主不在这里吗?”

    “奴婢……是奴婢偷了公主的令牌进来看书的。都是奴婢的错,和公主无关。请大人……请大人饶命。”绿衣听我问起邵宁公主就更加紧张了。我才想起好像绿衣说过自己的身份是没有办法进入七书阁院的,所以应该是邵宁公主给了她令牌,所以我问起公主她就慌了,把责任都堆到自己身上去。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问一下。快起来。”我心中对这个好学的女孩有了几分好感。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身为丫鬟的绿衣却喜欢皓首穷经,真的很不容易。想着她白天要服侍公主,晚上才能接着公主的令牌蒙混进来,其心之热切确实非常人能及。怪不知的号称当代才子的白芍在阅读量方面也远远不及这个小丫鬟。“对了,正好你在这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张霖先的身平吗?”是正好邵宁公主不在这里才对!

    绿衣见我没有责怪追难之意,便放下心来,盈盈一拜道谢,这才合起桌上的书说:“张修撰大人生平传奇,就算是一本书也写不完,却不知道大人想要听哪一部分?”绿衣没有发觉自己的口气很大。其实就连李兴儒这个专学史的人也不能完全道出张霖先的生平,而绿衣却显得胸有成竹。我自然不会小看她,道:“就说他后半生游历天下吧。”

    绿衣一呆,大半人都仰慕张霖先隐居前叱咤风云、风虎云龙的传奇经历,这个谢大人倒好,一开口就是人家隐居的日子。

    “有什么好笑的吗?”我见绿衣抿嘴一笑,觉得奇怪。

    绿衣被那双凤目看的心神一荡,摇摇头:“张大人后半生孤身游历天下,身边连个书童都没有,神龙见首不见尾,奴婢也不能全知,只有个人揣测猜想,怕是让大人见笑。”张霖先后半生的事迹连李兴儒也不知道,绿衣能有自己的见解已经很厉害了,我连忙道:“愿闻其详。”

    绿衣踌躇片刻道:“大人,奴婢的观点是基于一个猜测之下的。所以奴婢的先从这里说起吧。”她顿了顿继续道:“当世大家都觉得张大人的《百经全解》是在青阳湖隐居时完成的,但是臣妾却认为《百经全解》是在先生游历之时一边游历一边写的。因为史书记载先生好诗书。但是先生游历之时却一篇文章都没有流传下来,这是为何?有人说是先生后半生沉迷丹青,那张氏七图便是当时所作,幅幅精品,所以荒废了诗文。有人说写是写了,但是当时条件不好,身边连侍童都没有,先生又没有什么挚交好友可以托与,而丹青比纸墨更便于保存,所以丹青流传下来却没有诗歌文稿。很多说法五花八门的,但是奴婢觉得之所以没有文章流传,是因为先生把这些时间都用在了《百经全解》上面。”

    现在历史普遍认为张霖先的《百经全解》完成于辉煌的张氏十年,因为那是张霖先创作的高峰期,而且那些儒生学究更加相信张霖先是少年英才,三十多岁便能够修撰百经。

    “虽然史书有记载,大昌朝丞相三过青阳湖,劝张先生出山。先生答曰:修经立说,无暇仕途。但是张先生最早一次提及修经立说是晋喜尨三年,是张先生离开青阳湖的之前的三年。《百经全解》千万言,不可能只用三年时间就写完。所以先生在游历之时写《百经》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对你的猜测有什么作用吗?”我问。

    绿衣这个时候神采奕然完全不像是一个丫鬟,“如果《百经全解》是先生游历时的作品,那么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女孩眨了眨眼睛,声音轻柔莞尔:“大人你看,《百经全解》的第一部是《道经注》,接着是《礼经注》、《佛经注》、《乐经注》……都是修身养性之书,想必是青阳散人在隐居之时心境随和注解的。到往后面是《孟子》、《论语》、《大学》,这些书虽然也是君子之书,但是青阳散人的注解开始别具一格,逆天下之大讳。青阳散人一声放荡形骸,落拓不羁,其思想大异于世也是正常的,但是此时能够比之前有如此大的反差很可能是因为青阳散人的见闻。

    青阳散人游历名山秀川,依次留下七幅墨宝。这是他后期游历的一大线索。第一张是《圌山亭图》,圌山位于今西南钦州,地处边远,气候潮湿,多有疾病。百姓生活困苦,经年疾病缠身。青阳散人是热血性子,自然看不下去。故而《圌山亭图》气象萧疏,深暗怆然,其中悲愤之情自是不言而喻。而当时士大夫以《论语》诸书治国,晏相公更有“半部《论语》平天下”之说。然则,国家文治多年,仍有钦州之民不聊生的惨状,难怪青阳居士在对待《论语》诸书多有刻薄。”

    女人和男人的思维不一样,女人更相信感情。所以绿衣完全不在意张霖先《百经全解》的文学贡献,完全将之看做是一篇大型隐晦的日记,更是以此猜测张霖先当时的所见所想,其思维之别具,不是那些所谓的学者专家可以比拟的。

    绿衣平日交游浅薄,邵宁公主更不会安下心来听她说自己的见解,这时候有一个认真的听众,她的心中比多读一刻钟的书还要开心,不禁明媚的笑起来。她思路清晰,娓娓叙说。她根据《百经全解》的情感和张氏七图的风格来猜测张霖先的思想,眼光独特居然也能自圆其说。

    我也在她的讲解之中逐渐了解了张霖先的后半生。根据张氏七图,他的第一站便是西南钦州,留下了《圌山亭图》。接着南下至南海临摇,作图《碧海潮生》。之后北上昌都大梁,作《盛梁河图》。至北边境漠北,作《大漠孤烟》。又折东至泉州,作《蓬莱仙境》。再次南下途经南楚鸣金,传下《天上人间》。最后是大朔国都城,留下的是《天问》。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绿衣评画论经,声音轻柔清灵,我听得如痴如醉,还是绿衣轻笑着问我是不是听得睡着了,我才拉回了思绪。笨拙的反应又让绿衣娇笑连连。

    我想了会问道:“张霖先有没有特别说明为什么他会在都城画《天问》?”据绿衣说,《天问》里面画的是玉泉山,离都城十万八千里的。而张霖先之前的画作都是写生所过之处的风景。

    “我也不知道。不过张修撰的画讲究对景造境,《天问》的景在抚州玉泉山,所以也有人猜测这幅画不是在都城画的。张大人的最后一站应该是南楚。”

    好一会我才拿出怀里的《天问》,“你能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吗?”幸得我随着带着这幅画。

    绿衣笑嘻嘻接过手:“哇~真的是《天问》!绿衣早就想看看原本啦~绿衣谢谢大人啦。”绿衣整理好了书桌,小心的摊开了画卷。她痴痴的看了很久,我见她表情或是皱眉或是明眸,时而沉思时而豁然,这些复杂的表情都在这张白皙稚嫩的脸上绽放着,平添了很多莫名的韵味。

    “奇怪了……奇怪了……”绿衣低声呢哝着。

    我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线索,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绿衣沉思了半刻,这才开口:“这幅画……是伪作!”说完又立刻补了一句:“没错!一定是伪作!”

    “什么?不会吧?”皇帝收藏的还有假的?怪不得赵平戎那小子那么爽快就给我了,原来是假的!

    绿衣道:“你看这幅画,欹纵变幻,雄健清新,超逸入神。不管是用笔,章法还是气韵都尽兴尽势。再看画上的藏印,有青阳散人的青阳印,大昌朝英宗皇帝的帝印,还有东朝崔顺的白鸟印和我们皇帝的印记。这些都和历史符合,这伪者的水品真的很高,不仅是青阳散人的手法笔力就连印记也能作伪,这一定是大师的手笔!”

    “那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是假的?”该不会是你看错了吧?不过这句话我是不会说的。

    绿衣指着画说:“这幅画是有一定年代的了,所以用年代来断定很难。但是你看个小边角,疏林野树,平远幽深,用的是“麻皮皴”的手法。而青阳散人在《画经注》里面提到:平远幽幽远不如坚凝挺峭,故皴笔之中,麻皮最次。字里行间对这“麻皮皴”很不以为然,虽然我没有见过《天问》原本,但是想来青阳散人性子随心所欲,应该不会使用这种他看不惯的笔法。而且先生在《百经全解》中说过自己晚年喜欢用浓墨,讲究山川气势尽收胸襟,气魄雄伟,境界浩莽。但是也因为用墨过多,势虽雄杰,然深暗晦暝。先生是极端的性子,明知有缺,但是也是不会改的。但是这幅画虽然墨韵厚实,却还没有达到先生所说的极端程度。显然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个知道分寸的名家,也正因为他知道分寸,所以伪先生之至情至性便容易出差错。”绿衣又道:“而且我断定这幅画绝对是这五十年来被掉包的。五十年前,东朝遗臣崔顺献《天问》给洪宗皇帝。崔顺是当时的收藏大家,如果画是假的他绝对能看得出来。而他也不敢献赝品给洪宗皇帝。所以必定是这五十年来发生的事情。”

    这时我已经完全相信绿衣了,甚至是佩服她。要看出这幅画的真伪实在太难了,因为不仅要清楚画中藏印的品级数量不说,还要了解张霖先的画风,喜好和性格。后者是最难的,毕竟张霖先在历史上的记载过于神话,很少人能够摸清他的性情,而且不包括他的诗词文章,就单单他的《百经全解》都有千万字数在那搁着,你想要剖析太也得下很长的功夫。而且《天问》久居宫中,面世机会极少,就赵平戎只能分清一幅画的好坏品次,绝对不能辨别真伪的。我不禁长叹,辛苦得来的《天问》居然是伪作。

    绿衣安慰道:“大人不必气馁,虽然此画是伪画,但是也必是出自大家之手,而且画者分寸拿捏极好,比之张先生的《天问》更甚一筹。”绿衣不知道我是要寻找《天问》中的秘密,她自己倒是很欣赏这幅伪作。

    从皇宫掉包《天问》,这是有多大的胆识和魄力,这个时代可不会和你叫民主法则,稍有不慎被逮住了可能就是掉人头,株连的罪。那个人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掉包《天问》?掉包之人能够拿出如此相似高质量的赝品,想必势力不凡。那么应该不是为财。难道真的是嗜画如命?还是那人已经破析了《天问》的秘密!

    绿衣恋恋不舍的把画还给我,说时候不早要回去了,如果我还有什么问题晚上可以到这儿来找她。她这段时间不在文津阁就在文综阁。我暗暗咋舌心想她这是要把全部藏书给看完的节奏啊!

    我们两个不好一起出去徒惹是非,等绿衣离开了之后好一阵我才出去了。这时候东方才刚刚泛起太白,我折腾了一天没睡身子松松垮垮的。心想也不知道那个叫裹儿的女孩在闲云阁睡醒没有。否则我还得趴桌子睡客厅。

    一进到闲云阁发现我多虑了,古人起得很早,我看小树子小李子和裹儿都已经在身上都背着一个小包裹,见我进来连忙和我请安。原来我现在是应诏侍中,虽然只是皇帝的私人顾问,拿得是皇帝的内库粮饷,不大不下的不被记入部门档案的“临时工”。但是赵平戎念我献策有功,赐了我一幢离皇城不远御街内巷的宅子,丝绸银钱若干,还把小李子和小树子给了我。这似乎是一个政治信号,因为平凡官员都是不能使用阉人内宦的。只有皇室和侯爵拥有使用权。

    我也乐得离开皇宫,还是有自己的宅子会好一点。而且才有足够的房间让我睡觉。顺便可以找机会把裹儿丢远一点。每天有那么一个侍妾在你身边,我都不敢喝酒了。

    小李子、小树子和裹儿表现得比较兴奋,特别是裹儿,毕竟一个花季女孩进宫一年,深锁宫中又没有他人陪伴想必是憋坏了。我难得看见她本来带着淡淡忧郁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正想带着这三个人打道回府,就有太监来报皇帝召见。我吩咐三人一下,便起身去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