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朱丽萍的眼泪又止不住一个劲地流。真是前世作的孽啊,要受这般苦难!

    这几年,家里的生活一步步地走向苦难的深渊。前年,所有火腿店和火腿坊被公私合营,她不怎么伤心,她还劝申智鉴,既然共产党坐了天下,这些东西迟早不是我们的,小江和智才都说过,只不过比他们说的快一点而已。

    公私合营后,申智鉴还在银山火腿店里,可是才做了一年,去年反右就划为右派被打发回家了。回农业社就得干活,可是智鉴从没干过农活,还好吴富贵照顾他,叫他养牛。此时家里经济已非常拮据,跟以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虽说以前那几爿火腿店的还有点定息,但少得可怜,还不够程志远的零头。社里分的粮食,只能顶三四个月吃。尽管掺了红薯萝卜等杂粮,但过年前家里米桶已告罄,百般无奈,朱丽萍找吴富贵商量。

    合作化后,吴富贵主动提出不再一起吃饭,社里粮食分得少,要从收获稻谷开始就吃野菜才能维持一家生计,而那时候申智鉴家有三人领粮票,粮食够吃。

    此时听说他家也没粮食,吴富贵也急了,他咬咬牙说,只能去买“黑市”米了。统购统销后,政府严禁粮食自由经营,民间私自买卖粮食叫“黑市”,一旦发现就要作为投机倒把分子遭批斗关押。朱丽萍一听黑市,吓得发抖,说哪敢啊,那还不死定了呀。吴富贵说,你们当然不能去黑市,叫菊莲去。

    龚菊莲果然偷偷给他家买来了一大袋黑市米,好歹过了年。后来龚菊莲又给买了几次,杨金芳知道后也给他们买。如此总算勉勉强强度过了春荒。朱丽萍整天提心吊胆,唯恐买黑市米被抓,没了黑市米吃什么?这日子哪天是个头啊?

    前些日子成立了公社,接着又办了食堂。办了公共食堂,让朱丽萍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整天为吃饭的事操心了。可是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不出工不让吃饭,她和申廉兴都得到田畈干活。她从来没干过农活,那会做啊?还好大家知道她不会做,叫她做点轻活。傻子申廉兴就苦了,什么也做不了。那时干活似乎不在于你干了些什么,只在乎你有没有出工。自从合作化来人们干活都不认真,整天嘻嘻哈哈的,总要想办法找个乐子。廉兴一出现,大家都把他作为取笑的笑料,廉兴茫然不知,朱丽萍忍受不了,就叫大家别太过分。因此只有朱丽萍在,大家会收敛一点,一旦她不在,就尽情地作弄他。

    前几天,申智鉴被派去修水库,叫朱丽萍实在揪心。听说那里的活特别重特别累,已经累死了很多人,丈夫从没干过体力活,年纪又这么大了,到那里简直就是送命!如果富贵还当干部,可能会制止这件事,可是他已拔了白旗,她只好去求元亮和癞头,但他们都说没办法是上级领导交待的。是谁交待的呢?朱丽萍估计这个上级领导就是钱政加,这个畜生是想要智鉴的命啊!

    从今天的事看来,他不仅想要智鉴的命,还想趁机霸占她。狼心狗肺的东西!智鉴啊,你做了些什么啊?你那么多年养了条狼啊!这条狼有多狠,刚才竟然想当沈氏的面强奸她!耻辱啊!遭受这般耻辱,活着有什么意思?

    朱丽萍伤心欲绝,泪流满面。她胸口感到一阵阵气闷,腿软得不行,几乎迈不了步。这时候本该坐在家里好好痛哭一场,可是现在还不得不忍着悲伤赶去干活。江帆啊,你可知道我现在受的苦难吗?这两年你怎么就不理我啊?近年来生活的苦难倒在其次,让朱丽萍感到最痛苦的是江帆的绝情。

    从前年开始她就再也没去过武临,一方面火腿店没了,没了去武临的理由,另一方面此时农村人进城需要村乡开证明,没有充分理由是开不了证明的。耐不住心里的强烈思念,也为了小平,她偷偷给江帆写信,前前后后写了十几封信,全部石沉大海,没任何回音。特别是去年下半年,家里没粮食吃,申廉平整天闹着想吃白米饭,想吃肉,她心疼不已,就连着给江帆写了几封信。她告诉江帆,家里已经没粮食了,小平在挨饿,可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希望江帆想办法弄到武临去读书。她知道以江帆的地位,这太容易了,申智才不是把几个孩子带到武临读书了吗?城里有粮票,到了城里就不会挨饿了。可是就是没见回信,甚至没个口信。她开始还以为他工作调动收不到,直到她问了杨海凤。

    那次听说杨海凤来看龚春莲,朱丽萍忙赶过去,从她嘴里知道,江帆根本没动过工作!听到这个情况,朱丽萍差点晕了过去。这个打击太大了!那说明他是收到过信的,收到信而不给任何回音,意味着什么呢?

    那天后朱丽萍经常偷偷痛哭,大病了一场。爱着江帆,这么多年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现在这根精神支柱轰然倒了!北撤后那么多年没音信,她仍然日夜思念他。那时断了音信是没办法,总还有个念想,现在呢,他是有意识地切断联系。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知道她那么爱他!难道就一点也不念及他在她家养伤时服侍他过一场?难道可以把俩人如鱼得水激情似火的情爱抛到九霄云外?就算斩断跟自己的这段情缘,可小平是他的亲骨肉啊!难道就看着他挨饿?难道当了高官就没了起码的人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有这么硬的心肠呢?

    朱丽萍实在走不动了,蹲在路边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