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又开嘞!”

    云稹望着老叫花子莫名地苦笑,开了又怎样,难道这里能填饱你的肚子,能洗脱我背叛师门的罪名吗?

    他跟在老叫花子的身后,任由他走走停停,始终和他保持着六七步的距离,这地方他没老叫花子熟悉,但是总觉的有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味道,甚是尴尬。

    前面围绕的人很多,远远地能传出几句铿锵有力的声音,走近才知是个说书的老先生。鹤发童颜,面目红润,颇有些书生意气,颀长高挑的身材一半挡在桌子底下,空留剩下的一半在台上表演。

    “啪!”

    他拿起方桌上的惊堂木使劲拍了一下,道:“平日里说尽了三皇五帝脍炙,道足以两汉秦时明月变换,今天咱们一改往常,不说别的,就大唐末年江湖上的杂谈,秀它一宿。以前说过天门地宫的恩怨,但是这些都已过时,现在就说一说天门近来的一场惊变。”

    云稹乍听自家之事被人传的沸沸扬扬,总觉得怪怪的不是滋味,但还是迫不及待想听一下外人眼中的自己,看究竟会是欺师灭祖的恶魔,还是替天行道的大侠。

    “唰!”

    从说书人眼前突然甩出了一副三尺见方的彩画,说书人把惊堂木重新拍下,左手斜揽着花白胡须,右手并指在画像上指去,扬声道:“此人十五岁拜师,十七岁从戎,二十岁在灞桥尽显本领,其后再立天门,重创地宫,如今又传他欺师灭祖,出逃在外,他就是西北节度使云端之子,姓云名稹。”

    底下顿时传来一片叫好声,看样子他们平时里对江湖之事点评很多,不然也不会在乍听之下就鼓掌喝彩。

    “云稹不是反叛天门了吗?”

    ……

    “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羊叔子快为大家解惑啊!”

    ……

    那副画像也不知是谁所绘,不说出乎其神吧,总有那么七八份神似,云稹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静静地凝神听他们的议论。

    东市晚上所开的街头,是不受当地府衙控制的,一切都以平等为核心,你情我愿从无逼迫。

    像说书人这种既吃香又招人讨厌的人,都在这里倒是活的潇洒自如,更何况那些碌碌无为的庸扰之辈呢?

    东市进门不足三百米处,有个专门开仓赈灾的摊子,每天到这时候这里排队的人可以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当然贾二爷也在其内,不过他并没有争先恐后地抢夺有利位置,反而一脸平静地等候着,就算有抢着插队的,他也是一笑而过,仿佛他就像是在做每天的任务一样,吃不吃得饱已不碍事了,反正总会有的吃。

    云稹看的有趣,不觉发出声音,被众人一看又勾下了头,十足像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说书人羊叔子还在绘声绘色地讲着天门的一些过往事迹,边将边挂出了一系列的人物图画,有面目狰狞的黄巢,有阴冷深邃的袁明觉,也有慈眉善目的和尚慧空

    ……

    云稹听他的讲述,和过往相联系后,十之六七都是假的,可能他是故意杜撰出来引人注目的,反正羊叔子自始至终吹捧的津津有味,丝毫没看出来他有尴尬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少侠云稹与袁明觉在台上唰唰唰争斗了起来……”

    他现在将的是云稹参加仇九峰的剑宗会那一幕,说的精彩处又挂出了一副画像,只见那人神采奕奕,虽然有些苍老之色,但是那种傲视群雄的气度,谁也模仿不出来。

    羊叔子望着向这边走来的那群领完救济粮的叫花子,再环顾周边看客约莫有了数千人众,当下更是压抑不住内心的狂放,道:“他就是天门第七代弟子公孙轩,一生行侠仗义,扶危救贫者多不胜数。”

    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老叫花子贾老二蓦地摔碎了盛满米汤的碗,嘴里叼着热气腾腾的馒头,鼻孔里两股清流顺着嘴皮留下,也不愿意擦拭,尽管呜呜咽咽地哭诉,可惜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是羊叔子这等能言善辩的人,遇上半路里杀出来的混世魔王,也只有木讷的份了,可惜数千的看客一时全被他吸引,那还有人再关心羊叔子的巧舌如簧。

    云稹也没明白他那是什么意思,但见他那副惊恐的表情,又像是对画像上的公孙轩极度恐惧,实在令人费解,要知公孙轩乃是江湖高人,平生甚是自负,又怎么可能会与贾二爷这种败家子有所关联呢?

    此刻,云稹和贾二爷相聚已不到十米,不经意见他像是因动容而被馒头噎住了似的,顿时乘乱在他身后拍了一掌,瞬时贾二爷将喉咙间的东西吐了出来,细看之下竟像是糟糠之类的坚硬之物。

    贾二爷并不为所动,仿佛生怕他把真相说不出口似的,激动了半晌道:“他……他……坏……”

    瞳孔逐渐放大又缩小,突然咯噔一下竟然咬舌自尽了,饶是如此他在最后还是将最后一个字“人”小声地说出了口,其他人乍见他猝死分外震惊,唯有云稹傻愣愣地站在地上不明所以。

    突然他细看了会贾二爷的尸体,在脑后找到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乌黑透顶。

    有毒。

    他竟然是中毒而死的,是谁要杀死他?

    “你想找死吗?快离开这里。”

    在一片慌乱之中,他是在分不清是谁提醒着他,不过倘若再这样待下去,倒是真有种百口莫辩了,他纵身一跃到了台上,和羊叔子打了个照面,把捏在手里的一大锭影子掏在了桌上,道:“先生刚才说的真好!但不知这些画是何人所绘。”

    羊叔子颤颤巍巍地把银子放入了平时背的布囊,羞愧地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行内的事,小老儿是不能轻易告知少侠的,日后你若是想来听说书,首席的位置必定留给你。”

    云稹暗觉自己那锭银子花的亏,足足二十两白银他妈就换了个座位,然后听他吹牛,差点没忍住揍他,趁他收摊的时候

    ,三下五除二卷起了公孙轩的画像,诡笑道:“先生,你的手艺得益于天门,现在我向你借副画像,想必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咱们后会有期咯!”

    他着急离开不单单是怕羊叔子找他麻烦,更重要的是刚才他好像见到了白天的那个佝偻老妪,几经犹豫之下,这才打算跟上去看个究竟。

    羊叔子在云稹走后,结合他的相貌仪表和言谈举止冥思苦想一番,蓦地想起一人,他虽然对天门周边的人样熟记于胸,但是还不确信地打开了其中一幅再仔细察究了片刻,苦笑道:“贼他娘,原来这次遇上刺头了,怪不得非要抢走老子的营生东西。”

    虽然口中谩骂不止,但在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他像是发怒的样子,反而一副无所谓的脸色,一颗头像是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直至收摊满载而归。

    此时,云稹也偷偷跟在老妪身后,到了一家东市北区的破落住处停下,直勾勾地望着老妪不紧不慢地点起了灯火,黑影来回徘徊不定。

    “老婆子,哎吆!咱们今天发了……”

    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迎门而来的人合不拢嘴地笑着说道。

    屋内的光瞬间又亮了一倍,老妪重新点了一盏油灯,嗔怪道:“你这老家伙成天没个人样,总是一天到晚捣鼓着天门地宫那些不着边际的事,难不成是见到他们那派的人物了?”

    云稹在纸糊的窗户上捅了一指头,凭那个小洞望去,只见老汉正是刚才的说书人,翘着二郎腿闪烁不定地笑道:“那是!你肯定猜不到他是谁?”

    随即俯首帖耳地给佝偻老妪说了个大概,老妪脸上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以为意地道:“还以为是谁了?不就是天门的叛逆之徒吗,我今天也见着了,傻头傻脑的,并没有你说的那样神乎其神。”

    ……

    羊叔子落寞地瘪了瘪嘴角,冷哼道:“反正老子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云稹会做出这些事情,他一定可以查出缘由,洗白自己的,这是迟早的事情。”

    老妪一脸不屑地白了眼羊叔子,一边剥洗着空心菜,边哼声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大半辈子风风火火地过来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羊叔子顿时苦笑不语。

    两人饭前的插叙更让云稹捉摸不定,这两人还真有些古怪,但是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改天再来拜访他们,问个明白。

    他刚决定离开的时候,木门突然大开,老妪冷冷地道:“云少侠既然不请自来,何不进来一叙,难不成看不起我这等粗布麻衣之人吗?”

    云稹疑惑地望了眼立在门口的老两口,苦笑着捏紧了手中的画像,微微含笑点头,踟蹰着向木门走来。

    两盏油灯照耀地整间屋子明亮无比,顷刻间从一旁传来了老妪炒菜的声音,羊叔子依旧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兀自对眼前的云稹掂量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