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间,我佬佬、佬爷他妹一者来到异地他乡,水土不适;二者心念我佬爷,满腹不安,哪里睡得安稳。两人一夜间,唉声叹气声此起彼伏,整晚不得消停。待到雄鸡报晓,天刚擦亮,我佬佬和佬爷他妹再无睡意,早早便收拾着起得床来。刚梳洗完毕,许是小赵晓知她们心意,轻声敲门而入。引二人来到办公室,合着吃罢早餐,便在两名战士的护卫下,出门上山而来。

    出得小镇,迎面处处青山绿水,一片生机盎然。我佬佬、佬爷他妹无暇顾及,随着小赵,在山高树密的林萌小道上,步行将近一个时辰,在一座巍峨山岭旁,小赵示意一下,穿身拐入一处丛林。一人众人等,再次弯腰前行不过数百米,到得一个斜坡处,在那杂石间,只见一座孤坟孑然而立。小赵近到跟前,毕恭毕敬地敬了个军礼,指着那一座新冢,回身对我佬佬道:“嫂夫人,这就是黎政委的临时墓址。”

    我佬佬一望,只见坟头几许荒草凄凄,一片萧瑟。心里一酸,不由悲从中来,眼里的泪水刹时奔涌而出。但在小赵面前,她尽力克制着,近到坟前,轻轻抚摸那隆起的沙土,嘴里呢哝一会,匍匐下去,慢慢用手拨弄起来。

    我佬佬不知不觉扒着坟上的泥土,无声啜泣着。渐渐,过了许久,她的手指被坚利的沙石划破了,渗出丝丝鲜血。但她似乎并没察觉,也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只是咬着牙,不停地向下挖去。

    她要做什么?小赵一下子觉悟过来,赶紧上前按住我佬佬的手臂,哀声道:“嫂夫人,您节哀顺便,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让黎政委暂作安息吧。”

    我佬佬闻声,不置不理地用力甩开小赵,大声道:“别拦我,我要看看我家老爷,我要带我家老爷回家。”说完,继续张开双手,愈是快速向那泥沙扒去。馨竹一见,也扑身过来,伸出双手——

    “住手!嫂夫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小赵一见情势不对,惊声喝道:“这可是我们黎政委的墓葬,他是革命烈士,未经上级领导许可,任何人不能轻易擅自作出任何决定!”

    我佬佬一听,掩住悲泣,回头盯着小赵,声嘶力竭道:“小赵,我不管啥子革命不革命,我也不问啥子领导不领导!他只晓得,他是我家男人。既然他是我家男人,我就不能让他弃死荒野,更不能让他客死他乡之后,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小赵见我佬佬态度坚决,一时失措,上前哀求道:“嫂夫人,黎政委是我们队伍的高级干部,他是为革命牺牲的,上级领导正在准备把他的遗骨迁往烈士陵园。你若是这么一带走,让我如何交待?”

    “这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管我男人能够回得家去,能够认祖归宗!”说完,再不置理,埋下头去,继续和佬爷他妹一道,伸出血肉双手,奔力向坟地刨去。

    小赵无奈,见我佬佬、馨竹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心中不忍。迟疑一阵,只得咬了咬牙,对身旁两名战士吩咐道:“也罢,你们快找些工具,帮助她们把黎政委尸骨,从地里清出来吧。”

    两名闻言,知事态严重,望着小赵,踯躇不决。小赵一见,近到他们身前,对他们道:“你们放心,一切后果,由我个人担待,快去!”言毕,过来劝住我佬佬。我佬佬闻声,悲泣不止。

    待收拾好我佬爷遗骨,我佬佬用早准备好的红绸缎,细心包裹好,紧紧抱在怀中,对佬爷他妹道:“馨竹,给你哥引个道,我们回家。”

    佬爷他妹一听,望了望我佬佬怀里那一团裹布,抹去脸上泪痕,竭尽全力,高声唤叫道:“哥,我们回家。”一时间,清越之声响彻云宵,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哥,我们回家了。”一路走,佬爷他妹一路呼唤着我佬爷的亡灵,声声刺耳,句句泣血。

    来到镇上,我佬佬再不作丝毫停留,唤过马夫,辞过小赵,一路急急归来。

    待回到龙潭镇,来去已经一旬有日。家人见我佬佬及佬爷他妹归来,纷纷迎上,等弄清原委,甚是太息。我佬佬一进家门,便令帐房购来楠木大棺,将怀里的我佬爷盛殓入内,招来锣鼓班子,倾尽奢侈之礼乐,把我佬爷风光大葬在佬爷他爹墓边。

    “姑姑,这里埋的是啷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天红,偎在馨竹怀里,见我佬佬一脸悲戚,禁不住怯怯问道。

    佬爷他妹听天红问得突然,想起哥哥还没看到自己一双儿女,就这么悄然去了。不觉愈是悲伤,她紧紧抱定天红,哽咽道:“这是你爹,记住,你爹回来了!”

    天红一听,“哇——”地哭出声来:“爹——”佬爷他妹闻声,把她抱得更紧了,继而小声道:“天红乖,天红不哭。”

    “让她哭,让她哭!哭得让她爹知道,他还有一个能为他哭的女儿。”佬佬回头望着天红,悲声道:“老爷,你怎么忍心舍得抛下自己儿女,一个人走了呢?”话未说完,身子一软,早瘫了下去。

    我佬佬在墓地整整呆守了三天,待到第四日天晚,方才回到家中。正坐在堂间忧伤,只见佬爷他妹匆匆过来,附近她身边,对她道:“嫂嫂,不好了,天白的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平白间只是流泪。刚才找过郎中来看了看,说是迎光盯得久了,得了眼疾。”我佬佬闻言,刹时怔住,慌忙起得身来,随着佬爷他妹,来到内室。待抱过我老舅一看,果然见他一双眼睛微微张合,不停眨动,泪流不止。转头对佬爷他妹问道:“那郎中可说过医治之法?”

    佬爷他妹摇摇头道:“怕是没有良药可医了。”

    我佬佬一听,不由愈是悲怆起来,仰天嚎啕道:“这是咋了,难道老天真要毁了我黎家吗?”

    原来,就在我佬佬、佬爷他妹出得门后,我老舅一时失了母亲,没了亲情依赖,心里甚是胆怯,每每醒来,便眼望红烛发呆。时间一久,便患了眼疾,待这时发现,已然迟矣。我佬佬获知此情,愈是内疚。就此,我老舅的身体,也更是羸弱起来。

    “只要还有命在,黎家的血脉就不会断,就一定能延续下去。”伤心之余,我佬佬唤来家人,恨恨吩咐道:“打今往后,对少爷一定要细心照料,不得有半点闪失!”看护我老舅的家人,知道黎家仅剩这一枝血脉,赶紧战战兢兢地应道:“是,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