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写完《病婴》后感觉脑袋被掏空了似的,一下子又感觉在虚度光阴,这可是件可怕的事情!他突然想去见见姐姐,因为他觉得姐离婚后得到的家人的关心太少了,而自己也觉得欠她什么,有时候他甚至不敢换位感受姐的那种生活和心情。他常常幻想,若是月下老人在牵线喜结良缘的同时下了诅咒——“夫妻二人先**者半生不幸,先提出离婚者终生痛苦”,那该有多好!

    次日上午,九龙没有给姐姐打电话就来到她上班的地方。他站在四楼楼梯口细细地扫视着每张穿着职业装的女孩面孔。她们有的在闲聊,有的在整理架子上的衣服,偶尔有的在向客户滔滔不绝地介绍衣服。有些面孔被挡住了,他朝左手边走了十几步,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从角落的衣服缝里噔噔噔地走出来一位皮肤白嫩且特有气质的姑娘,她穿着洁白的衬衣,搭配了一条略带紧身的黑色西装裤,浅黄色的头发盘成发髻,显得格外精神,他险些没有认出来那就是姐姐!

    “老姐!”九龙喜笑颜开地说道。

    “咦,九龙,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道。

    “这是你弟弟啊,长得有些着急了!呵呵,戴了眼镜,是不在读书啊?”附近一位跟九龙姐同样着装的姑娘插话道。

    “嗯,现在读大学,马上大二了。”九龙姐骄傲地说道。

    那姑娘打量了九龙一番,然后笑眯眯地走开了。九龙这时才发现自己下身穿着一件九元钱网上淘到的黑色大裤衩,上身是一件晚上跑步时穿的黑色背心,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味,趿拉着一双灰色拖鞋,胡子也没剃,不禁脸红了!

    “你来说一下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她挺直了腰问道。

    “瘦了,但有气质了!”九龙打量着说道。

    “很多人都这么说,连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她自信地说道。

    “看来卖衣服的工作很适合你!”九龙笑眯眯说道。

    “呵呵,我还是更喜欢买衣服!每天看着这么多新款的衣服,如同置身在青山绿水中!”她微笑着说道。

    九龙跟姐来到她负责的区域,聊了很多家常,聊着聊着又转移了话题。

    “你马上要吃喜糖了!”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吃谁的?”九龙不惑地问道。

    “前几天宇飞和彩子来我们这里买衣服,他们俩逛到我这边时跟我聊了很多,宇飞很放得开,还在大胳膊上纹了一只老鹰,挺好看的!彩子的确很漂亮,她在我这里试衣服,不管穿哪一件都觉得好看,最后买了一件浅粉色的羽绒服,是宇飞给付的钱,他们俩个看起来挺般配的,我故意跟宇飞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吃他们的喜糖,宇飞说快了。呵呵,你也赶快在学校里谈个女朋友吧,过年的时候带回家里,让爸妈也高兴高兴,前提是你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你现在看起来哪里像个大学生!”她乐呵呵地说道。

    “我也想,但不是说找个女朋友就能找到,这还要看缘分!”九龙勉强地笑着说道。

    “要主动些,不要等着有女孩追你,那你能有个女朋友就够呛的!”她开玩笑道。

    “呵呵,知道了。”九龙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回村去?”她问道。

    “今天下午就回去,没多久就要开学了了,我回去收拾一下,然后把火车票订了,今天下午就把我的身份证和钱给哥留下,订好票后就叫哥帮忙到火车站取一下。”他想了想说道。

    “走得挺早的!”

    “开学前几天走的时候人会很多,我不想在火车上那么拥挤!”

    “等我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我去买几斤紫皮葡萄,你帮我带回去。”她说道。

    九龙点点头。

    次日一大早,九龙在电话里订了火车票,母亲叫他订张硬卧,他说不用了,时间是长了些,但能熬一熬就过去了。他订票时,父母一直坐在他旁边,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眼神里带着丝毫的伤感。他挂了电话时,他们总会重复地问订的是什么时候的票,然后扳着指头数一下还有几天就走,有时也会抱怨他走的早了,还唠叨起院子里的菜还有那么多来不及吃……九龙知道父母此时此刻的心情,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利用好剩下的时间多做些事,多陪一下他们,多留意一下他们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他也知道,过几天母亲定会去镇里买一些平时他们根本不舍得吃的肉菜瓜果,好吃却不好消化,但不能拒绝!

    天气闷热了好长一段时间,村人议论说这是来大雨的征兆,果然不出所料,来了一场破天荒的大雨,街道旁的露天排水沟被雨水淹没了,院子地面低的人家不得不冒着雨站在院子里用各种工具往院外刮拉雨水,不然雨水就进屋了。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吓得人们吃不下睡不着,生怕旧戏今唱。十几年前下了一场为期九天九夜的蒙蒙细雨,村东那口枯了多年的石头井竟然溢出了水,好多人家的房屋院墙都出现坍塌,险些造成悲剧。老天过分的仁慈,就是灾难的降临!

    豆腐房的屋顶被泡得像块沼泽地,软软的,湿乎乎的,怪吓人的,九龙父母也不敢进去拿东西,九龙父亲急忙带了一包好烟去了村里的小平家,请他照着祖传的两本古书选了个吉日良时,后天的凌晨三点。九龙跟父母提前一天准备好了泥土水泥,还有一些木板瓦片。那天半夜三点钟,九龙被父母在睡梦中叫醒,然后他带了铁锹爬上梯子,在豆腐房顶上捅了关键的第一锹土,之后就随便了,至于什么时候完工都无关紧要了。大概七点钟,九龙哥开着面包车回来了,还搬来二毛和小兵两个徒工。翻修屋顶很简单,铲掉屋顶上七八公分厚的泥层,将露出来的已经腐朽的椽柃和栈板换上新的,然后铺层混有麦秸秆碎屑的泥,铺泥的同时在上面撒一薄层水泥即可。九龙父亲干不了重活,也不敢登高,但将泥和水泥抹平整是一项技术活,除了他别人干不了,于是他不得不爬上屋顶,踩在有椽柃的地方,用泥杩抹平整由小兵从屋檐上铲来的泥。九龙和哥轮替将二毛搅拌好的泥由地面抛到屋檐顶上。九龙母亲忙着做饭烧水,竟然在吃午饭时就已经完工了。天气比较热,他们个个都是光着膀子,九龙说脑袋上的汗水流进嘴里,感觉就像水一样。

    夜幕降临时,九龙从大刚家回来时路过小卖部,进去买烟时不巧看见彩子正绕着货架挑选零食。她跟以前不一样了,看起来成熟了很多,而且特别有女人味。少半截黑色多半截淡黄色的头发,尽管随便在头上卷了一堆,但也是那么自然好看。她的身段被紧身粉色背心和浅蓝色牛仔裤没有半点虚假地彰显出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切恰到好处。在这个地方曾无数次遇到过她,但这次的感觉大不一样,有些陌生和尴尬。过去见面时他可以对她随便问和随便答,而现在除了不该说的和不想说的,也就没话说了。

    “哎呀,是九龙啊,回来这么久了也不去我家转转。”彩子挑选着零食漫不经心地说道。

    “家里有事!”九龙说完后感觉脸蛋开始发烫。

    “哎,读书人真怪,我们村好几个上了大学的人就变得不出大门了,好像是见不过人似的,去小卖部买东西还是专等天黑后绕着村边小路!哎,按理说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回来时却变得羞羞答答的,不叫村人笑话才怪呢,呵呵,我不是针对你,只是发表一下我的看法罢了!”彩子。

    “不是怕……”九龙见彩子并不在乎自己说什么,他瞥了店老板娘一眼,深呼吸了一下愤怒地说道,“如果你是他们,你就会理解他们,或许你也会那样做。多数村人认为只要是大学生,他们就有了铁饭碗,而现在的大学生不像以前的大学生那么稀罕,很多大学生连工作都找不到,而他们又没法跟村人们解释,一下子也解释不通,所以他们不是怕出门怕见人,而是被人们的错误观念无形地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所以他们都想有所成就时再出门见人,而你也没必要这样侮辱读书人,他们没做丢人的事却有负罪感,而做了羞耻事的人却不觉得光荣!”

    “你有毛病啊,我说你什么了,怎么说这么难听的话,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至不至于这样!”彩子朝九龙大声说道。

    “这两个孩子,真是怪了,从小玩到大,因为几句话闹成这样,传出去不怕被人们笑话。别说了,彩子,你继续选东西吧,九龙,你付了钱离开吧,以后见了面还是朋友!”老板娘打破了僵局说道。

    九龙付过钱后啪地关上玻璃门走了,彩子满不在乎地大声吼道:“不就上了个大学,有什么了不起!”

    九龙觉得天塌了一样,心里头憋闷的难受,恨不得跑到野地里,在狂风暴雨中大声咆哮;恨不得握紧拳头向火车头猛打。整个人就像要爆炸一样,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他拐进自家巷子,没有进大门,径直朝铁路那边走去,想找个安静之地,在夜色的遮掩中回忆,流泪,悔恨,发誓……

    那晚他跟父母说第二天就去哥家,那里有个复读时的朋友,发短信叫他过去坐坐,一年多没见过面了。父母知道他一直注重朋友间的感情,所以没说什么。九龙觉得自己骗了最不该骗的人,也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尽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但却像一只死蚂蚁,粘在脸上,黏在心上,不疼不痒,就是怪叫人难受的。九龙会想跟彩子撕脸是短痛换取长痛,这样可以一心一意想着自习室里的高个美女,即使只是一个梦幻,但也是自我安慰,欺骗一下自己那颗脆弱的心!他久久地仰望着星星满天的夜空,自问是被上天捉弄了,还是被自己欺骗了?善良的眼睛能够隐藏起恶毒的灵魂,就如华丽的衣服可以遮盖住烧伤的疤痕,会长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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