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阴不晴,死气沉沉的。

    大关爷天不亮就起来了,从柜底下扒拉出一个灰布包,里面包着两把大弯刀和一把小尖刀,另外还有一根**寸长的没有尖的铁棒,都已经锈迹斑斑了。大关爷年轻时做过一段时间屠夫,杀过猪,宰过牛,这些东西是他以前吃饭的家伙,自从被一头公牛蹬了一踢后,这包家伙就二十几年没动过了,他找块磨石磨了磨,就又崭亮崭亮的。他将一把小尖刀装进口袋里出了门。大关爷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偶尔有人问他话,他没有回答。他在十字路口停下,背靠在一根电线杆上,面无表情,双眼敌意地看着四周。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而过。

    不知不觉,附近有人家的烟囱冒起了炊烟,并浓浓的烟气扑向地面。大关爷突然怒眼圆睁,咬紧牙关,手握尖刀,快步走向一个穿着蓝色雨衣骑摩托车过来的人,那人正是老鑫。他见大关爷手里握着尖刀,立即停下车子,顾不上打开车支架,直接把车子丢在地上,顾不上油箱盖子掉了汽油流出来,往后退了几步,闪过大关爷突来的一刺,大关爷准备进行第二刺时,已被老鑫一脚踢倒在地,手里的尖刀也掉在了路边。老鑫急忙捡起尖刀,然后按住大关爷不叫他起来。老鑫恐慌地问道:“大关爷,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自己做得鸟屎事,你心里不清楚嘛!”大关爷呼呼地喘着气说道。

    “你把话说明白些,我错了我会给你个交代,要是不说明白,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老鑫多使了些劲压住挣扎着的大关爷,摸不着头脑地说道。

    “你请我喝酒就是要把我灌醉了,叫我说出移坟和卖地钱的事,这也就罢了,你们不说,我死活不承认,他们就拿我没办法,现在倒好,我这边不说,你们倒先跟他们说了,得了便宜后在我背后凉冰冰地捅了一刀,害得我失去看大队院的活,还被扣了半年的工钱,没有了这些我就没法活了,我不跟你拼命还能干什么,凡正我也是棺材蘘子,换你个血羔羊也划得来!”大关爷边挣扎着边愤怒地说道。

    “我用全家人的性命作赌注,我要是透露了半个字全家人过不了今年就死光光!”老鑫一本正经地说道,并松开大关爷,还把尖刀还给他。

    这时,路过的人纷纷停下来,见大关爷拿着尖刀,都不敢靠近。有胆大的凑到老鑫身旁问发生了什么事,老鑫没有搭理他们,他上前几步扶起大关爷,并说道:“你还是不信,那我们去找跟你说这话又害我的那个人去,不光是你,我也受不了这被人陷害的鸟气,走,跟他们当面对质,谁要是胡说八道,我也不放过他!你既然敢拿刀来捅我,就不至于连去找那个害人精的胆子也没有吧!”

    “我这大半辈子还真没有替自己争口气,今个就豁出去了,走!”大关爷紧咬着嘴唇说道。

    乌云生四野,黑雾锁长空。好似来到了阴间,看不见阳光,感受不到温暖,炊烟笼罩中的人们面无表情,麻木冷漠,如一幅幅臭皮囊。人们跟着来到宇飞家,大门半开着,大关爷和老鑫不顾大黄狗的狂吠直接冲进去,宇飞母亲正在院里收衣服,见大关爷手里握着尖刀,吓得直哆嗦。跟来看热闹的人们都挤在门口,没人敢走进院子。大黄狗叫了一会,也夹着尾巴钻进窝里。大关爷朝宇飞母亲大吼道:“叫你家里的出来,我有话要问他!”

    “他不在,不过快回来了。”宇飞母亲惊慌失措地说道。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大关爷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人们,咬着牙说道。

    “究竟怎么回事?”宇飞母亲走近几步问道。

    “这件事跟你说不清,必须得等他回来。”老鑫堆笑说道。

    这时候,宇飞从屋子里跑出来,站在母亲前面,他见大关爷手里拿着尖刀,且怒气冲冲的样子,便快走几步,突然嗖地一脚踢在大关爷胸口处,大关爷瞬间四脚朝前倒在地上。宇飞追过去,一只脚踩住他握尖刀的手,腾出另一只脚朝他肚子上连踹两下,正要朝他脑袋上跺时,被母亲喊住:“宇飞啊,别打他,你想出事了!”

    “他拿着刀来我们家行凶,别说打坏他了,就是打死他也不犯死罪!”宇飞瞪着大关爷怒吼道。

    “他一大把岁数了,经不起你这样打的,有事说话,没有解决不了的。你别叫妈担心了,等你爸回来了,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宇飞母亲突然抽泣着说道。

    宇飞夺走尖刀,朝大门口走去,挤在大门口的人们瞬间四散开,宇飞关上大门,但还能听到人们低声聊天的声音。回到母亲身边。大关爷躺在地上**着不起来,站在一旁的老鑫看得目瞪口呆。此时,蒙蒙细雨悄然而至,地面逐渐变湿。不到半支烟的工夫,宇飞父亲和马会计走进来。宇飞父亲瞪着大关爷问道:“怎么啦?”

    “我想知道老鑫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大关爷盘腿坐着,喘着大气说道。

    “我给他打过电话,也问过他,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宇飞父亲愤怒地说道。

    “那晚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大关爷怒视着马会计问道。

    “我跟你说什么了,我说过是谁嘛,是你自己不打自招,并口口声声说是他们两个出卖了你!我看你真是老糊涂,糊涂了一辈子,还想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要不是看你一大把年纪,我非把你嘴巴撕到耳根!我看你是真的给脸不要脸,怎么的,还嫌闹得不够!”马会计两手叉在腰间很平静地说道。

    “现在跟我没关系了,大关爷你以后也别再找我,今天对你算是够客气的了,要是换做别人,这样冤枉我不说,还要拿刀捅我,我非让他吃官司!”老鑫突然落下几句话便走了。

    “你们三两下就把我哄住了,不是我笨,是你们太聪明了。我也没话说了,不错,话是我说的,你们我活不成,我也不会让你们好活,我绝对会把事情让全村人都知道,我还要跪着告你们,我就不信没一个人出来管,人不管天也会管的!”大关爷猛抽了自己一耳光说道。

    “就算你挨门挨户地去说,谁又会信你呢!就你那德性,还不撒泡尿照照,朝获东奔西跑告了两年,结果还不是后悔了,他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地荒了两年,穷得交不起浇地钱,让大儿子拿刀捅包井的人,结果赔了钱还得去坐牢。朝获是人丁兴旺,又见过世面的人,而你呢,平时三打不回头,四打和身转的东西,十个你也砸不出豆大的水花,扬不起叶片大的灰尘来。我倒是担心你,经不起这样折腾,受不了这鸟气,落得少活几年!”马会计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的德性不好,你们也好不到那里去。你们合起来骗我欺负我一个老头子,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能耐吗?你们别以为我读书少就算不来账,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一年是多少钱,就算我数玉米粒也能算出来是多少钱,只是不说罢了,怕你们的脸挂不住,现在我明白了,你们都是欺软怕硬的,有本事别跟老鑫和三葫芦妥协,量你们也没有那个胆!我真的想问一下,你这们这些人的良心在哪里,我这十几年来看大队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夏天的时候,我总会往地上洒干净水,使地面湿漉漉的让你们感觉凉快些;冬天的时候,我总会将炉子生得旺旺的,好让你们暖和些,哪一次开会前我没有提前把水烧好,把茶泡好,你们哪个没叫我给你们干过私活,多脏多累的活我都没有半句怨言,有时候累了大半天,连你们家里的一碗凉水都喝不到,不就是嫌我脏嘛,我告诉你们,衣服脏了洗洗就干净了,要是人的心脏了,就算跳进黄河也永远洗不干净了!我在你们眼里连条狗都不如,你们这些人迟早要早报应的。老天,睁开眼看看吧,我死不瞑目啊!”大关爷说着朝天痛哭起来。

    此时,雨越下越大,屋檐水成注而下,已听不到外面的吵杂声了。大关爷干脆躺在泥水里,不断地**着,宇飞火冒三丈地喊道:“还不起来滚蛋,别他妈的死在我家院里!”话音刚落,他抬脚便踢,却被父亲拦住。

    “还嫌不够麻烦嘛,你回去,不管你的事!”宇飞父亲训斥他道,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大关爷说道:“大关爷,你想怎么样,说出来,这样躺着也不是个办法。”

    大关爷只顾**,并在泥水里打起滚来。宇飞父亲继续说道:“这样吧,你保证这件事就此了断,以后不再跟任何人说,我就还让你继续留在大队院看门,工钱分文不少,毕竟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是有感情的。现在你回家去吧!”

    大关爷好像没听见的样子,左右翻滚着,口里还叫着:“我浑身又冷又疼,肯定被你儿子打出毛病来了,活不成了……”

    宇飞父亲示意马会计一起过去搀扶他,大关爷不仅不起来,还抓了两把泥水,往自己脸上涂抹,宇飞父亲怒视着他,想要大发雷霆的样子,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马会计。此时,憋了满肚子火气的宇飞实在受不了了,不顾父亲和马会计的阻拦,揪住大关爷的衣领,腾出另只一手又是巴掌又是拳头,打得大关爷眼花乱了,他试图抓住宇飞的手。当宇飞被父亲和马会计拉开时,他又朝大关爷的脸上踹了一脚,大关爷惨叫一声倒在泥水里,挣扎了几下便晕过去了。宇飞父亲和马会计慌了,急忙把大关爷抬进屋里,并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四五天过去了,大关爷出院回来了,听人们说大关爷在医院里能吃能喝能睡,还抽烟喝酒,但是医生一问他那里不舒服,他就很痛苦地说这里疼那里痛的,医生也没办法,毕竟胳膊腿儿五脏六腑都是他的,最后是马会计和大关爷的弟弟二关爷一起去劝说回来的。那天上午,大刚提了几个罐头和一箱酸奶来到大关爷家,大关爷很惊讶地问道:“大刚,你怎么来看我了?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而且估计只有你一个人来看我!”

    “大关爷,我怎么能不来看看您呢,我小时候在您家爬到杏树上偷酸杏子吃,被您发现了,当时我一慌就一脚踩空了,恰好被树枝挂住了裤子,头朝下吊在半空中吓得直哭,是您搬来梯子,爬到半空中把我抱下来,见我还哭个不停,您就出去给我买了两毛钱的水果糖……当初要不是您,还不知道我会怎么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忘记,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您,所以这个时候来看看您,是天经地义的!”大刚微笑着说道。

    “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不像那些人无情无义。给了的东西还能要回去!”大关爷激动地说道。

    “大关爷,您说什么东西给了还能要回去?”大刚不惑地问道。

    “大刚,我相信你,就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在医院里的时候,宇飞叫人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怕,但就是怕马会计的那句话,他说要取消我的低保名额,我要是没了低保,就真的只能到街上乞讨了!”大关爷沉重地说道。

    “您什么时候去看大队院啊?”大刚换了个话题问道。

    “他们说的都是鬼话!我也不去了,我在南岸庄的牛场找了个看门的活,那边包吃包住,只是没有钱,过几天就去。”大关爷笑眯眯地说道。

    快到午饭点时,大刚从大关爷家出来,满脑子都是大关爷院里的那颗光秃秃的没了树皮的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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