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对质

    韩夫人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种深深地无奈悲悯,可越是如此反而让韩琅文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闭上眼,心里一阵抽痛。

    不错,当初走上这条路,他就是在赌。赌皇上会对他另眼相看,可以赌自己的才干,也可以赌谢氏肖睿两败俱伤,但是他却赌不起韩氏一门数百口的性命。

    而他,更看不清谢朝华的心,如今的心。

    从来京都之后,她变得那样令人难以捉摸。每一次对上她的目光,都可以感觉到她眼中那种深远的悲哀与空茫,她好像敛住了所有的无奈,恨意也包括了情意,她的喜怒哀乐太内敛,往往让他猜得心疼。双十年华都不到的人啊,为什么却一直背负着这许多沉重的心思……

    “母亲请放心,孩儿明白了。”

    韩夫人见韩琅文的神情,知他已下决心,心中有数也不再穷追猛打,便站起身,“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商部的事情急不来,至于茶马的事情,好在韩家从来不会给自己只留一条后路的。不过此事后续,你还是留心关注一下吧……”

    “是。”韩琅文抿了下唇。

    韩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摇着头走了。

    韩琅文送走了母亲,便坐在书桌前发怔。

    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无奈而不得以为之的,自从他被皇上选中,并将建立商部一事全权委任与他。那么谢氏与他必然是对立的,没有任何选择。

    当初他赌上了一切。唯独漏算了一样。

    他无奈,可她应该是更无奈吧……

    韩琅文陡然双手撑桌。猛地站起来,高声唤道:“韩兴,备马车。”

    “少爷,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韩兴犹豫地问到。

    韩琅文深吸了口气,道:“去玄邬巷。”

    韩兴苦着脸,老夫人前脚刚刚走,公子这就要去找谢姑娘,他日若是老夫人怪罪下来。自己是铁定没好果子吃了。可他看了看韩琅文的脸色,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便去备车了。

    自从谢朝华被任命尚书郎之后,老王妃倒是主动提出来她如今住在王府恐对她不利,于是谢朝华便顺水推舟地就从中山王府搬了出来,但也没有住回谢家,而是在外头找了地方独自住着。

    没过多久,青桐就出现在她面前,谢朝华也没有多问。既然她人都来了京都,知道是没法劝她离开,便还是将她留在了身边。

    “小姐,睡下了么?”门外青桐的声音低如蚊。带着一丝试探。

    “什么事?”谢朝华还没有睡。

    青桐有些犹豫,“韩大人在外求见。”

    一阵沉默,过了半天青桐才听见谢朝华如叹息一般的声音。“你带韩大人去书房等着,我这就过去。”

    这是自入朝以来。韩琅文第一次见谢朝华又穿回了女装。不知是不是夜色烛光,还是长发飘散。让谢朝华显得异常纤柔,一瞬间隐去了她白天那坚毅果断如男子般刚毅的气势,那么温婉如水,仿佛如月中仙子,秀气而灵动。

    “韩大人,请坐。”谢朝华语气淡淡的,可韩琅文听来却觉得其中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柔弱,让他心中一紧。捏了捏衣袖,他还是将怀里写好的折子摊开来放在她的面前。

    “这是……”谢朝华扫过折子上的内容后,便低下了头,再没说什么。

    韩琅文心中揪紧,难受异常,“这是皇上让拟得畜牧太仆以及宛马的人选名单,我拿过给你看看是否妥当……”

    谢朝华看着摊开在面前的折子不语。

    书房里一时静寂无声,一旁的青桐更觉得胸闷得难受,“青桐,你先退下。”谢朝华吩咐着,等人出去后,她开口:“韩大人……”话说出口却又忽然语噎,她又能说什么呢?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早早就说服过自己一切都是为平常,可为什么事到临头还会感觉如此悲哀,甚至脑中一片茫然,无法思考。

    她抬起头,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只是如今眸中又多了一丝无奈。她一直知道,他是一个君子,是一个正直的人。而他的家世背景决定了他的选择,她从来都是知晓的。可为什么,即使早就知道,可心中这一刻仍旧有一丝丝怨,其实根本无关他的事情,却情不自禁。

    韩琅文看着谢朝华眼中那平淡却又哀伤的眼神,突然一个冲动,伸手握住她的,两人都浑身一震,可韩琅文并没有放开,而谢朝华也没有抽回。

    “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可以帮你完成,相信我!”

    谢朝华看着他,“那你可相信我?”她语气淡淡地,不带一丝冀望。

    韩琅文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我可以信你,甚至把我的命交到你手上,可韩家数百口的人……我,赌不起,也不能赌……”

    没错,他的确是赌不起,甚至连谢朝华也不能相信自己到最后可以真的不懂韩家分毫,可是……她别开头,“你有你的韩氏,我也有我的谢家……”

    “你可知如此做却总有一天会毁了谢家!登高必跌重……”韩琅文说到这里,浑身一震,蓦然盯住谢朝华,“你……难道你是要……”

    谢朝华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时至今日,我别无选择,你也别无选择。”谢朝华背对着韩琅文,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星月无光,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我何尝想这样?若当初他们肯放过我,我便……”

    谢朝华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转过身时,已是一身的决绝。“韩大人,你我各有立场。话不投机,还是请早回吧。”

    韩琅文看了谢朝华半晌。“你真的要这么做?”

    谢朝华冷笑,“我要做什么?为人臣子,难道不该为皇上分忧?”

    韩琅文心中恻然,她这是又将他完完全全摒弃在心门之外了,眼前的人近在咫尺,却从未觉得那样遥远过,惨然一笑,柔声道:“一切的一切,到了明日再说好不好?”

    那眸中眷恋的神情让谢朝华心头一颤。

    “为什么我的心你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不信我们可以有将来呢?”韩琅文笑容里却隐着一种深刻的痛苦,她到底最终还是选择不信。他知道她从来心中一直藏了许多秘密,桩桩件件都是辛酸,想为她分担,却无从分担,他甚至也想怨恨,可……一不小心早已深陷,情难自拔……

    谢朝华转过身,没让他看见眉眼间的苦涩。

    她的身份生下来便已注定。永难更改,既然无望又何必让苦难延续下去。

    窗外重重黑暗,黎明总会来临,只是她却只能属于这光明前的黑暗。她自嘲地笑笑。或许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种阴暗了吧。

    既然属于阴暗,又怎会得到光明。

    谢朝华微觉背后传来一股暖意,与面前窗外的阴冷截然相反。那是韩琅文的气息,将她完完全全地包围住。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脆弱便不可收拾。

    “如果……”

    “没有如果。”她打断韩琅文耳边的低吟,指着东方的一抹微亮,“天亮了呢。”

    一切皆已成昨日。

    韩琅文一把抓住她,让她与他面对面,眼神专注又隐怒,“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努力就轻下决断?”

    谢朝华低垂眉眼,“放手吧,这世上总会有些事,是你很想却怎么做怎么努力也无法达成的。”

    “我不信。”韩琅文目光坚决。

    “可我信。”谢朝华低沉的话音也显出她的坚决,“不要忘记,你要对你的族人负责。而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我也在此跟你说一句话,总有一天,我必会让你相信。”韩琅文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清晰果决,“事在人为。”

    谢朝华终于叹了口气,“你……太不狼。”

    韩琅文却是潇洒一笑,没有理会她的话,举止间有的只是自信。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放开了谢朝华,翩翩行礼,“谢大人,时辰不早,该上朝了。”

    谢朝华无语,只能复杂地看着他离去,一径儿地出神,连青桐进来都无所觉。

    若说京都集尽天下的繁华,那宣武街便是集了天下繁华中的繁华。

    从太白楼出来到宣武街也不过是百十来步,却把孙氏两兄弟给看晕了,何为目不暇接今日才真正明白。

    一路上不停地向人询问商部韩尚书大人的府邸,还是花了大半天功夫才找到尚书府。

    这两年商部的崛起众人瞩目,而韩琅文大人的名声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他们兄弟俩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被韩大人指名邀见,虽然从老家到京都路上要花去不少时间,可他们得了信却第一时间就从家中出了门。

    只是真的来到韩府门前却竟然有些犹豫起来了,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路风尘仆仆,两手空空,就这样去见韩大人不成?

    正在门前晃悠,却忽然见府门大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简服轻衫,腰间跨一柄宝剑,径直走了出来,后面还匆匆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厮,一脸为难。

    只听那青年哼了两声,“琅文这两年容易么?如此苦心还不都是为了韩家。哦!现在到好,只因顾忌谢家年前打了个大胜仗,楞是要逼着他娶宋家的小姐?不过是因为宋家是吴大将军家的表亲?至于么?韩家人就这等见识?如此势力我他妈的就是瞧不顺眼,这家我是在待不下去了!”

    “哎呦!叔老爷,祖宗,这话您老轻点说,韩兴我求求您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