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里比外面暖和许多,生着几盆炭火。

    谢朝华四下里打量一圈,周围一群衣衫褴褛的妇女瑟瑟地蜷缩在火边,她进去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身后不远一扇破旧的窗户关不严实,寒风便一直从缝隙中钻进来。

    谢朝华站起来,走过去伸手关窗,手还没碰到窗户,就被一直大手拉住,将她拽到了火盆旁边,粗声粗气地说:“这位夫人还是这边坐吧,靠窗冷。”

    青桐脸色一变,此刻她终于也觉察出情况有些不寻常,默默地紧挨着谢朝华坐了下来。她疑惑地看着谢朝华,刚想开口,却见谢朝华微微地摇了摇头,便低头不语了。

    照说一群女人窝在一起应该十分吵闹,可屋子里十分安静,女人们没有交谈,谢朝华低头闭眼,佯装养神,却时不时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直在揣测张德芳是哪边的人,可不管是贾氏,还是楼南,甚至是匈奴都觉得解释不通。

    谢朝华安静地坐着,低头垂眉,好像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似乎过了没多久,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履声整齐划一,明显训练有素,谢朝华心里暗道:来了。

    塞莉娅全身裹在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中,步履婀娜地迈进院子里,扫了眼四周肮脏的人群,微微皱起画得精致的眉头,“你怎么就喜欢这种地方,蓟州这么大个地方。偏生你就喜欢混迹在此。”

    张德芳冷笑,“这样的地方却比有些人守株待兔却等不到的好。”

    塞莉娅听了这话。脸色一沉,转瞬间却又满面笑容。字字机锋,“要我原先的意思,直接上去抓人便是。偏偏有些人喜欢迂回,弄出些有的没的来。”说完四下打量,娇声问:“人呢?”

    张德芳冷着脸,没有作声。

    “哦哟,别说事到临头,打退堂鼓了。”塞莉娅挑眉,“你可答应让我回去交差的。”

    张德芳漠然转身。丢下一句:“在内堂。”

    塞莉娅一笑,带着手下往里走。

    张德芳突然上前一步拦住她,在塞莉娅耳边道:“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不过我劝你还是知道分寸,毕竟她是楼南皇后的亲姐姐。”

    塞莉娅听了这话,脸色神色不定,好似有迹象便要发作,却又压了下去。她不是个糊涂人,明白他说的极有道理。何况主上对谢朝华的态度。她至今也尚未猜透……

    一走进屋子,塞莉娅就看见一个身影,穿着灰色的粗布衣服,在人堆里很普通。却又异常的显眼。再简朴的衣服仿佛都难掩她那淡雅脱俗的气质,淡淡地毫不不刻意,却依然犹如鹤立鸡群。

    塞莉娅第一次离谢朝华这么近。免不了仔细打量她。

    比起谢皇后的艳丽张扬,这个女子明显显得平凡许多。清清淡淡的,毫不张扬。温婉而内敛,看不出她的情绪。只有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偶现的灵动睿智,才让她显得略有些动人之处。

    就在她打量的当口,谢朝华已先开了口。

    “这位姑娘,是来带我走的吧?”

    谢朝华的声音天生特别温婉低沉,这句话语气又轻,倒是让塞莉娅怔忡了一下,顿了顿,才柔媚地一笑:“正是。还请小姐跟奴家走一趟。”

    “姑娘要带我去哪里?我可不想走的太远了。”谢朝华笑笑。

    “有人想见见小姐。”

    一旁地青桐从刚开始就紧张地拉紧了谢朝华的衣袖,她此刻后悔得不行,怎么就拉着小姐进来这家善堂了呢?

    可其实她不明白,即便她没这么做,总会有人让她们进来的。

    谢朝华侧过头去,窗外远处火光依然闪烁,“这火是你们的人放的吧?”

    塞莉娅一怔,转而笑道:“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谢朝华收敛了笑意,冷冷地看了塞莉娅一眼,却不说话,抬脚跟青桐一起往外走去。塞莉娅觉得一寒,心中突然觉得有股寒意升起。

    张德芳一直站在外面,没有进屋。

    两人四目相接,都没有言语。

    谢朝华没有质问他,因为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而她与他之间,本来就根本毫无瓜葛,他也不欠她的。本就是各为其主的事情,无所谓对错。

    结果只不过这次是她输了而已。

    临上车之际,张德芳轻声道:“请小姐放心,药我会托人送给韩大人的。”

    谢朝华没有言谢,头也不回地径自上了车。

    此刻的京都,一如既往,不会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蓟州那点点变故而有所变化。更何况皇帝寿诞在即,虽然有旨意说是一切从简,可再从简也是一国之主的寿辰,宫里已经为此忙活了好些日子了。

    管事的太监今天格外紧张卖力,冲着面前的小太监面嚷嚷:“你们这群兔崽子今日可给我仔细了,谁要是在太后老佛爷跟皇后娘年面前给我出了差错,丢了我的脸面,以后就别想好好在宫里混了。”他说着又伸出手指着远处几个小太监,“别以为将雪扫到墙角就算完事了,都给我铲起来!”

    因为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的寿宴,太后与皇后都还是十分重视的,这不,今天便邀请了一些亲贵们入宫,来帮着一起看看寿宴当日安排哪些节目。

    太监们这边正紧锣密鼓地收拾着,就听见一声高喊:“太后驾到——”

    大大小小的太监们连忙分作两边跪下。

    肖睿作为皇室亲眷,便当仁不让地成了太后邀请的嘉宾之列。

    远远地,肖睿见到贾太后从凤鸾里走了下来。记得多年前他随父亲入京,曾见过当日还是皇后的贾氏。如今岁月自然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一贯庄重的面容越发多了几分严厉。

    当年身后跟着的太子显此时换作了皇后,又是一位“贾”皇后。贾氏这些年的权势从这里便可见一般。

    肖睿淡淡一笑,此番邀请,醉翁之意不在酒,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吗?

    他随着一群大臣门跪迎在门口,齐声道:“太后身体安康,皇后娘娘千秋。”

    贾太后笑得慈祥,“都是自家亲戚,不用这么多礼,都起来吧。”

    “太后慈悲。可国有国法,君臣有别……”带头回话的是三朝元老,别的倒也罢了,啰嗦的功夫可数一流。可因为他的地位,大家都只能忍着,连太后皇上平日里都要让他几分。

    好不容易听他唠叨完,太后一贯庄重的脸容也微微一松,目光一转,“这是睿王爷?前些日子不得空。都只是远远一见,此番原本可谓家宴,快近前来让我仔细看看。”

    肖睿从容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太后老佛爷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贾太后亲切地伸手扶起他,拉着他往殿里走,笑眯眯对一旁众人说:“当日我就对先皇言过。这睿儿啊将来定是人中龙凤,你们都看看这人品模样。整个天朝怕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相比的人来。”贾太后侧脸看着肖睿,笑得和蔼。“我看啊,你的亲事,老王妃怕是要为难了,这上哪去找个相配的呢。”

    周围人适时地跟着一通笑。

    “听说老王妃倒是极喜欢谢琰家的大小姐,可既然如此中意,怎么只是认了干女儿,也不为睿儿终身考虑考虑,我看她是有点老糊涂了。”贾太后玩笑地说着,落在肖睿脸上的目光却是分毫不移。

    “太后玩笑了,睿还有三年的孝在身。”

    贾太后听了这话,拍了拍肖睿的手,叹了口气,只轻轻说了句,“可怜的孩子。”慈爱的笑容掩过了目里一闪而过的恨意。

    “你母亲一切可好,有空接来京都,我们几个老姐妹多少年没在一块聚聚了。”贾太后仿佛回忆起从前少女时光,感叹着。众人没人应声,贾太后倒是自己突然话锋一转,“睿儿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也该为朝廷做点事情,帮着皇上分忧。我前日里听皇上提起,户部有个差事正愁找不到人,我看睿儿倒是可以去历练一下。”

    肖睿听了微微一愣,结结巴巴地说:“老佛爷厚爱,可是睿儿笨拙,怕是难当此重任。”

    贾太后道:“谁天生就会的呢,所以才让你去历练历练,以后才能担大事啊。”

    肖睿双手在身前搓着,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一旁有人帮腔道:“太后都发话了,睿王爷还不快谢恩。”肖睿好似听了这话才意识到什么,慌忙跪下应下谢恩。

    贾太后满意地笑笑,吩咐管事可以让戏子们出来献演了。

    选什么节目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众人当然是看太后脸色行事,一个下午基本大致便定下。

    贾太后看看都差不多了,便起驾回宫,贾丞相跟着上前,太后上凤辇前转身,问:“爹爹看这肖睿如何?”

    贾丞相想起刚才肖睿一副不能担当的样子,嘲讽地微微一笑,“中看不中用。”

    “哦?”贾太后扬了扬眉,“爹爹可看准了?”

    贾丞相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会儿,“比起他,那个谢朝华才更加地不让人省心。”

    “爹爹可别忘了,谢朝华之前可一直跟着肖睿呢。”贾太后意味悠长地回头望了一眼,肖睿正同其他人远远地站在殿前相送,“谢家个个可都是人精,肖睿能跟他们私底下到底达成协议,要不是软弱好欺之人,便是极狡猾精明之人。爹爹可要好生掂量掂量。”说完留下一脸思索的丞相,上了凤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