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故人

    谢朝华闭上眼,感觉那刀带着凌厉的杀气落下来。

    突然一声强劲的破空声,“铮”金属相交,火星四溅。

    在谢朝华还未反应过来前,一双苍劲有力的手将她拉上一匹马,谢朝华抬头,却是郗道函,她瑟缩地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一声怒吼,谢朝华瞥眼只见刃光划过,火星四迸,那楼南将领显然不放他们走,持刀砍过来。

    耳畔只听身后郗道函爆喝声起,手里长枪一挥,只见血雾喷红了空气,那楼南将领便猝然沉沉倒在地上,胸口猩红狰狞。谢朝华悚然出声,惊魂未定时,郗道函已经带着她策马一路飞奔。

    谢朝华看向郗道函,他的头盔早已不见,花白的头发凌乱披散着,整个人就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他们此刻好像是杀出了楼南军的重重包围,郗道函带着她狂奔,身后还跟着两骑,他们原本黑色劲装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来,出城时十四骑如今只剩下四人了。

    他们此刻已经跑入了丘陵,四周灌木丛生,倒是利于藏身。而郗道函看着也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左转右拐,渐渐地身后追兵越来越少,郗道函喘着气,却是向谢朝华微笑道:“朝华,外公来迟了。”

    谢朝华回手搂上郗道函的腰,却发现手沾满了血,顿时心惊,这才发现他腰间血流不止,“外公!”谢朝华小声惊呼,双手紧紧替他捂着伤口。

    “无妨……”才开口说了两字就双目一闭。不省人事了。

    谢朝华忙拉住马,一手搭脉。

    “大人!”身后两人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谢朝华道:“脉象紊乱,气血不足。不能再奔波了。”她焦虑地打量着四周地形,后有追兵,他们也不宜留在此地,这可如何是好。“附近可有隐蔽的山洞?”谢朝华一路上看他们对地形十分熟悉,开口问。

    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小人之前曾无意中发现附近林子中有一山洞,颇为隐秘。”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个山洞。

    谢朝华看看此处山洞的确十分隐秘。处在山壁之上,而洞口被枝蔓遮盖着,若不刻意搜索是很难被发现的。

    将郗道函抬进山洞,找了块较平整的地方放下。好在随身备下的伤药还在身上,谢朝华立刻为郗道函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同时也想起,世人只晓郗道函学识渊博,又岂知他竟然擅射弓马,武不逊将军!

    她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关于阳日公主的故事。那枚以日耀业的印章,还有书房中撞见影卫统领的这一幕。

    当年阳日公主留给她儿子的那批死士后来如何了呢?外公那时只随口带过,可谢朝华现在不得不将这些事情串起来想。

    而照说因为郗家祖先的特殊身份,任何一个皇帝都会尽力压制。可为何郗家这么多年来一直盛名不坠?所谓书香世家的郗氏,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受了伤的郗道函开始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谢朝华焦急万分。可荒郊野外实在无计可施。

    半夜里,郗道函忽然睁开了眼睛。看见谢朝华安然无恙地坐在身旁,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来。挣扎着要坐起来,可因为受伤的地方是在腰上,才一使力又倒了下去。

    谢朝华慌忙按住郗道函,“外公,你身上有伤,好好躺着。”

    郗道函伸出手好像想摸摸她的脸,又垂下,脸上没有半丝血色,猛地一阵咳嗽,牵动了伤口,腰上缠着的布又渗出血来,谢朝华连忙要去查看伤口,却是被郗道函按住手,他微微摇摇头,笑了笑,“朝华,外公年纪大了,不行了呢。”

    谢朝华鼻子一酸,哽咽道:“外公,你答应朝华要带我逃出去的,怎可以说话不算话!”她如此难过只因为她明白郗道函的确危险,重伤之后又失血过多,还不能及时医治,一个年轻小伙子如此这般都很难熬过去,何况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郗道函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朝华你莫怪外公硬是要将你从溪州带出来。”

    谢朝华狂摇头,握住郗道函的手,强笑道:“朝华自然不会怪外公的。”

    郗道函将另一只手盖在谢朝华的手上,轻轻拍几下,“外公看出来你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想为你实现这个愿望啊,……”

    天微亮的时候,一直守着洞口的男子走了进来,沉声道:“楼南军开始搜山了。”

    谢朝华一惊。

    郗道函此刻撑着洞壁,缓缓站起来,对着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守着小姐,不许出洞!”吩咐完,将腰间的绷带用力扎紧,拿起一旁的长枪,一瞬间,浑身上下充满了森冷的杀气。

    谢朝华心里一颤,“外公!”声音都是抖的。

    “朝华,外公对不起你,可如今别无选择了!”郗道函背对着谢朝华,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他猛然装过身,双目直视谢朝华,语调一变,绝决而坚定地道:“记住,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受多大的罪,吃多少苦,永远不言放弃!”

    谢朝华右手紧紧握着挂着脖子上的一个锦袋,那是昨晚郗道函戴在她脖子上的。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世的路已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了。

    那个袋子里不过只是一枚小巧的印章而已,却沉的快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看着郗道函扯下布条,将长枪牢牢绑在手上,然后朝着自己温和一笑,转身往洞外走去。

    不要去!不要啊!

    谢朝华心中狂喊着,却紧紧咬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挡在她面前拦住她去路的胳膊,却也止不住在微微颤抖。

    谢朝华唇一阵刺痛,一丝腥甜入口,却掩不住嘴里的苦涩。

    没过多久,洞外传来喧嚣叫喊声,“在那边!”

    “抓住他!”

    “射箭!快射箭!”

    ……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射入的一道阳光刺得谢朝华眼睛生疼,她这才仿佛清醒过来。

    “小姐……”

    谢朝华开口打断,声音嘶哑,“在洞里再待一日。”

    第二天晚上,谢朝华让一人先出去打探一下,可是直到天亮了又黑了却依然没有回来。

    谢朝华只觉得山洞的风吹得她浑身冰凉。

    而后天又亮了。

    谢朝华看了看身旁的男子,起身对他说:“走吧。”

    “小姐先出去打探吧。”

    谢朝华摇了摇头,“不用了,他们不会想到这里还有人的。”

    为了不暴露藏僧处,马早就被放了。出了洞走了许久都没有动静,那男子才略略放松下来,可到底是高兴得太早了。

    身后突然传来急急的马蹄声,随着一声长啸,回头看去,发现大概有四五个骑兵朝他们飞速奔来,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楼南兵。

    箭羽锐利地划破长空,男子挥舞着兵器挡在谢朝华身前,不断往密林深处退,“小姐,走!”

    谢朝华点点头,没有半分犹豫,转头就跑。她此刻容不得自己有半点良心与软弱。

    身后厮杀声传来,过了片刻,变得有些安静。

    谢朝华忍不住回头看去,一个伤痕累累的楼南兵正挣扎着爬上马,然后朝自己奔过来。

    他目露凶光,扬着鞭子叫喊道:“老子死了也要拖着你一起陪葬……”

    他举着刀,骑着马朝谢朝华挥舞过来

    谢朝华手无寸铁,只能仓皇逃避。

    只是人终究跑不过马去。

    冰凉的刀从胸前刺入,谢朝华闭上了眼,她想她这一世就走到这里了。

    难以抵御的痛楚刹那临身,仿佛听见血从身体中流出的声音,她觉得心很痛,她不明白为什么心会这样痛,明明心并未被刀尖刺中啊。

    无边的黑暗将她包围,眼前有道明亮的光芒仿佛在指引着她,她感觉到这一次与喝下鸠酒不一样,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穿过这道白光后,她就彻底远离所有的痛苦与忧虑,心念一动,她就飞速地朝那光芒奔去。

    可她却忽然觉得很悲伤,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悲伤,明明极致的欢乐就在眼前,明明美丽的天堂即至,可她还是很悲伤,这种悲伤完全盖过了升华的喜悦。

    心里泛起酸涩难言的遗憾,那是什么?

    为什么她总感到淡淡的忧伤,即便笑容满面?

    为什么心中某个角落总是空落落的,即便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

    为什么时常感到恐惧胆怯?

    为什么如今前方等待是她一直向往的无忧天堂,而她却止步不前?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就算醒来后将面对血般的地狱。

    原来她不甘就这样结束重生的这一世,她还有想做的事情未做,就算不安与绝望这一世如影随形般不曾远离她,可心底最深处一簇微茫的希望火焰从未湮灭。

    然后感觉到一阵撕裂的疼痛,她突然就睁开了眼。

    “醒了。”身边有个声音在说。

    谢朝华抬起眼,看见一张男子的侧脸,他细长的凤眸炯炯有神,少了昔日炽热夺目的光彩,却也不像过去那样锋芒毕露,反而显得挺拔稳重,减去几分锐利,却多出了几分俊朗。

    是他么?

    谢朝华看着他,怔怔地开口,“何将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