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硝烟

    韩琅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在谢园遇见谢朝华,她近日应该很忙才对。

    他说不清楚自己对这个女子是什么感觉,不过在自己认识的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中,他从未见过像她如此冷静而现实的。

    是的,现实,这是谢朝华给他的第一感觉。

    那日大哥重伤,他心急如焚,狼上他明白,那时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可情感上他却是无法接纳,她怎可如此冷漠地面对其他人的生死?

    事后,他与大哥王良谈及此事,有些愤愤,“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难道要让世人都如她这般自扫门前雪不成。”

    王良轻笑,“大哥在你心中自然是重要,可在人家眼里却不如她的至亲之人。她也没有做错,两弊之间取其轻,我对她而言不过是轻害的那个罢了。”

    韩琅文除了王良脸上的笑容,看不出其他情绪。

    “琅文,世上的事情本就是不能完美的。而每个人自己心中至为重要的东西,对别人而言或许根本不算什么。”王良又笑笑,“何况她也并不没有见死不救,不是吗?”

    韩琅文点点头,面前的王良不过只比他长了几岁,可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如何追赶,总觉得自己与王良的差距却拉得越来越远,自己何时才能像大哥那样对任何事都看得那样通透呢?

    以至于很多事情,家里都瞒着自己,是因为自己太幼稚。不能委以重任吧……

    他抬头凝视王良,“大哥。你累不累?”

    “累?”王良好像想了想,笑笑。“琅文,你为了修渠到处奔走,又累不累呢?”

    韩琅文缓缓摇头,但他明白大哥的意思了。

    “那日我昏迷,以你的脾气定然是没给谢姑娘好脸色。”王良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她一个女孩子其实也很不容易。”

    韩琅文凝眸,“哥,你……你喜欢她?”王良表面谦恭,骨子里那傲气韩琅文却是比谁都清楚。那样说一个女子,应该是心仪吧?

    “我只是很欣赏她。”王良若有所思,“无论是在谢家,还是郗家,她的路都不好走。可每次见到她,她的变化总让我讶异,能走到这里已实属不易。”

    韩琅文听王良这么说,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后来在藏书阁又遇见谢朝华的时候,韩琅文有丝尴尬。想起与王良的对话,想同她道歉却又开不了这个口,只是后来他也没料到竟然会与谢朝华聊了许久。

    很少有人在他谈及修渠的事情还能这样同他兴致勃勃聊天的。他往往能在人们客气有礼的表情下看到或者是偶露的不耐烦,或者是眼中闪过惊讶与不解。

    韩琅文想起那日的谢朝华。阳光下,她点漆般的眸子显得很温柔,“我时常在想。人生真的能完美吗?只是等走过一生,回头去看。若是有一件事情能让自己觉得了无遗憾,那就应该是完美的了。就好比春天。等到百花开尽的那一刻,春天已经过去了。韩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人,有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韩琅文当下听了这话,惊讶万分,转头看去,却见谢朝华眼睛看着远方,他总觉得谢朝华那时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时空、地域,落在不为他所知的地方……

    谢焕见来人是韩琅文,哈哈笑道:“这今日里不知吹得什么风,怎么人竟往我这里跑。”他指了指谢朝华,道,“琅文,这是我妹妹,新乐中山王那里应该见过,不过那时候也没说上话。”

    “谢姑娘。”韩琅文上前行礼。

    “韩公子,那周公的列国游记可读完了?”谢朝华笑笑,心里却是有些纳闷,哥哥何时与韩琅文交情变得如此好起来了。

    谢焕听了有些惊讶,转而恍然道:“哦,我竟忘了你们都在青山书院读书的。”

    谢朝华也没有多解释,书院南北斋分得那么远,她在书院中也就与韩琅文见过那一次面罢了。

    谢焕也没在此事上深究,起身拉着韩琅文的手就往屋外走,边走边吩咐一旁的全叔,“去把园子里那上好的女儿红拿出来,我与琅文今日不醉不归。”他说完转头对谢朝华一咧嘴,“你今日也不许走,就当给我践行。”

    谢朝华推辞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是被谢焕那“践行”两个字给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上等的女儿红,在谢焕却是水一般的灌下。

    谢朝华微微皱眉,杯觥交葱,她却在谢焕爽朗的笑声里读到一丝无奈与悲凉。她不动声色看向韩琅文,只见他眉头郁结,也是一个劲地灌酒。

    谢朝华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开口道:“焕哥哥此番真的只是去修河渠?”

    “自然。”谢焕愣了愣,而后点头道。

    谢朝华将袖中今日全叔送来的家书在手中一扬,“哥哥还想骗我到何时?”

    “眼下雨季将至,实在不是修渠的好时机,何况修渠没有个三年五载如何成事,陛下此次实在是太……”

    “琅文!”韩琅文话未说完,却是被谢焕硬生生喝断,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委实是太大不敬了。

    所有细节,全都落在谢朝华眼里,她惊讶地看向谢焕,一是因为谢焕像自己隐瞒了此事,二来是因为听韩琅文话中的意思,这是陛下的旨意。

    谢焕好像有些受不起谢朝华质问的目光,只得全盘托出,“此次修渠,是为战事做的准备。皇上密旨给琼书,命他三个月内将汜水与明渠相连,此事机密,琼叔唯有让我去督修。”

    谢朝华心里一个机灵,战事?怎么比自己记忆中早了这许多!

    她又望向谢焕,他自然知其心意,看了看屋外,长叹一声,道:“皇上决意北伐匈奴。”

    “为什么?”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她依然情不自禁开口问,“前些时日不才打败了匈奴吗?何况三王之乱初定,百姓才刚刚有了喘息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当日为了安抚一个小小的楼南国,得片刻安宁日子,毫不犹豫地就把妹妹阿容给嫁了。如今却怎么又主动挑起战事,欲与匈奴兵戎相见了呢!”

    谢朝华越说越激动,韩琅文瞅见她搁在桌子上的宽大衣袖微微颤动着。

    “朝华……”谢焕伸手隔着袖子按住谢朝华下面的手,摇了摇头。

    谢朝华深呼吸,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平静下来,问:“那定了主帅了吗?”话问出口,却感觉自己心突突地跳,连呼吸都变慢了。

    良久,谢焕才轻轻吐出一句:“皇上决定御驾亲征。”

    谢朝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软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尽管她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心却依然冰冷。只因她忽然感觉自己无论如何努力,怕都逃不开老天爷编制的那张网去,心中涌起的无力感一丝丝蔓延到了全身。

    韩琅文一旁面露忧色,“当今圣上生于宫廷之中,养尊处优几十年,从未领兵打过仗,而且……”他话没说下去,其实谁都明白,皇上这几年里,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可却为何会让皇帝做出这样一个荒唐的决定来呢?

    谢焕摇了摇头,面容沉痛,“听说族长头都都叩出血了,可皇上根本不听。”

    谢朝华默默无语,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在她眼里,当今的皇上,自己的父亲,叔叔谢琼,还有肖睿,这些整日与政治为伍的男人,心就像古井,究竟有多少深,根本无人能知晓,也根本看不到底。

    韩琅文一脸悲痛之色,他又灌了自己一杯酒,道:“虽然与匈奴的恩怨不可能轻易了解,可战事连绵。苦的还是百姓啊。”他叹了口气,“听闻何震将军当日与匈奴一战,伤了元气。唉……而何少将军又在楼南殉国,国无良将啊……”

    谢焕陡然抬头看向谢朝华,韩琅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谢焕,又看了看谢朝华,大概是看谢朝华的脸色有些苍白,劝慰道:“谢小姐莫担心,谢兄此次也只是督修河渠罢了,不参与战事的。”

    韩琅文说那番话时,谢焕的眼中划过一抹悲伤,却转而一笑,接过韩琅文的话,“可惜我一个文官,虽有心报国,也只能做点琐碎小事。”

    韩琅文道:“谢兄切莫妄自菲薄。”

    两人复又推杯把盏起来。

    谢朝华突然忆起那晚听外祖父与王良的对话,又联想到影卫统领的到访,时间上与皇上定下北伐的时候巧得仿佛隐隐暗合,可她苦思冥想却又无法将这一切与北伐联系在一起。

    今日这顿饭是谢朝华来建水吃得最抑郁的一次,食不知味,美味佳肴入口都如嚼蜡,她实在坐不下去,告退,回了月华居。她早些时候就差人回郗家给母亲捎信,说今日就住在谢园不回去了。

    此时已近五月,月华居外的荷花池中,已颇有绿意,与刚来时所见一派萧条景象大不同。

    可谢朝华心中却难以舒怀,忽来一阵风,吹灭了窗边的蜡烛。屋内漆黑一片,借着暗淡的月色,隐约见得青烟缭绕,谢朝华恍惚之中却好像闻见了战火硝烟的味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