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相邀

    外面雨哗哗地下着,像有千针万线把天地密密集集地分合起来,微微喘息,掏出帕子一边擦拭着有些淋湿的身子,一边打量起这座亭子。

    这亭子说起来,她即便时常经过也没有进来过一回,如今却是有足够时间细细打量。

    它在北斋通往南斋的必经之路上,依山而立,四周松柏繁茂,绿荫如盖。只是有些年久失修的样子,漆色已经剥落,只依稀可辨昔日也是绿檐红柱,雕梁画栋。亭子的中间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字迹也有些模糊不辨。

    雨下得越来越大,时不时有雨水飘入亭中,谢朝华不得不整个人靠上那石碑。这雨的势头,不知要下多久才能停下,而自己一个人跑到藏书院的事情也没有告知其他人,即便翠儿带了伞来接她也无处可接。

    她突然想起林玉与韩琅文知道此事,可想起适才林玉的样子,这场大雨怕是下得正中她下怀。

    谢朝华不禁想象他二人为了躲雨而被困藏书院的情形,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

    林玉中意韩琅文,如今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可韩琅文呢?前世韩琅文当日曾经拒绝过妹妹谢朝容,理由好像是他有意属之人了,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林玉呢?

    说来林玉与韩琅文绝对可堪称郎才女貌的典范,二人虽然家世不是太门当户对,不过韩家一向不结交官员,这林家也算得上是建水大户。若真是婚配,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谢朝华胡思乱想一通。突然甩了甩头,将自己思绪拉回。有些自嘲,自己的事情都顾不上,竟然还有心思去瞎操心别人家的事情来,此事与她根本毫无关系。

    如此又想到自身的情况来,此刻虽然身在建水,也与母亲团聚了,可其实她实则还是谢家人,如今可真是到了许嫁及笄的年龄了,说不定哪一天谢家来信就说将自己许了人家也说不定。

    她是不想任由谢家给自己指派一门亲事。管他生张熟李都得盖头一蒙嫁过去算数,虽然今世她也没指望过能嫁个心上人,可自己的婚姻却再也不想成为谢家利用的筹码。

    想到这她不禁皱眉。

    建水……

    建水隶属兖州啊,前世的经历让她明白,此处也不是久待之地,她又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让亲人避祸居安呢?

    一阵山风吹过,谢朝华浑身一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手抱住有些冷的身体,嘴角弯弯泛起一抹自嘲般的苦笑。

    眼下她如果再这样下去,吹着山风,怕是就算雨停下。也免不了大病一场。这才刚刚好利索的身子若是再病了,往后怕是连出屋子的机会都要被剥夺了,还谈什么其他?

    她看着外面渐渐有些缓下来的雨势。考虑要不要冲回北斋,却突然听见环佩叮当。衣衫窸窣之声。转头张望,没想到从这亭中的石碑另一头走出来一个人。

    竟然是山长温彦。

    只见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广袖博襟,朴素淡雅,纤尘不染。

    谢朝华微微一怔后,连忙向他行礼,温彦微微颔首。山风吹过,带起他宽大的袍袖,清瘦俊逸的身姿,犹如出世,绝世风华融入他清淡温润的笑容之中。

    谢朝华脑中不禁冒出一句话来:翩翩一落叶,儒雅淡如风。

    “岚姜,为何不在学舍竟会在此?”温彦笑问,眼中却是带着了然之色。

    岚姜?谢朝华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才意识到岚姜是在唤自己,那是她及笄那日由外公所取的字,只是一直无人以字相称。

    谢朝华低着头,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搪塞,却听头上一阵轻笑,“你同你母亲还真是像,怕是觉得课上无趣,偷跑出来的吧。”

    什么?谢朝华抬头看向温彦,表情复杂,脱口问道:“山长与我母亲相熟?何时认得的?”

    谢朝华问得唐突,温彦倒也没责怪她,却有些答非所问:“想不到,转眼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阿茂的女儿都这般大了。”他的目光落在谢朝华身上,带着温柔欣慰的笑意,只是眉宇之间又隐约有着让谢朝华看着心酸的沧桑与落寞。

    “啊嚏!”谢朝华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温彦这才好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身走向石碑后面,回来之时手里竟然拿着把油布伞,“走吧,我送你回学舍。”

    原来他带着伞啊,那为何之前却在亭中不走?谢朝华虽心有疑惑却不好开口相问

    “实不敢劳烦山长。”

    “这非常之时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走吧。”说着径自撑开伞,双目直直看着谢朝华。

    “如此朝华僭越了,有劳山长大人了。”她施了一礼,才抬步走到温彦一边,与他一起步入雨中……

    那日大雨后,郗茂娴时常在想,自己若是当日没有突然想着去书院接谢朝华回家,便不会遇见温彦与朝华一起,那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同了呢?

    郗茂娴知道父亲让朝华去书院读书,是想让朝华远离一些事情,能够像自己儿时一样,可以真正地如一个年轻少女那样度日。

    朝华她可能自己不知,虽然她时而也会有些撒娇,时而也会说些天真的话,只是她眉宇间时常会不经意流露出不该属于这个年纪少女会有的神色。

    朝华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问题不能问,什么要装糊涂,可女儿的善解人意却让她只觉得心痛。

    一个芳华少女,若不是经历过许多,又怎会如此善于察言观色?她能想象的出,女儿这些年在谢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她想尽力弥补这些年自己不在女儿身边的日子,她也感觉得到女儿对她的依恋之情。

    这天。郗茂娴正好在青山书院附近办事,想想可以去书院同女儿一起回家。

    只是她刚刚到书院不久。天就下起大雨来。而在北斋寻了好些地方却都不见朝华的踪迹,问了好些人也都说一下午未见她人影。正在郗茂娴有些焦急的时候,一把黄布油伞出现在郗茂娴的视线。

    伞下一高一矮两个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撑着伞,半边身子已经全部湿透了,宽大的袖子变得沉甸甸的,看上去有些狼狈。

    两人终于走到屋檐下,见到郗茂娴均微微一怔。

    “母亲!”谢朝华惊讶之中透着喜悦,“你怎么会突然来此?”

    “我今日正好访友,来此附近。想着与你一同回家。”郗茂娴说着却是看向另一个人。

    只见他原本整齐的头发却是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原本宽大的衣袍因为湿透了的关系,有些皱巴巴地贴在他身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留过脸颊滴落下去,此刻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平日里山长严谨的样子,眼前鬓角些微灰白的男子在郗茂娴眼里却反倒像个少年,清新儒雅依旧。

    “有劳敬之了。”郗茂娴开口言谢,眼前的情形不问也知道是什么状况。

    “没……没什么。”温彦话音有些颤抖。

    一旁的谢朝华心想,是被雨淋得有些冷吗?转头望去。不由有些诧异。

    一贯淡定从容的山长大人此刻却是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见他好像目光不知该看向哪里,只是朝周围瞟去,却是不敢直视母亲。

    郗茂娴却是对温彦淡淡地道:“天色不早。恕茂先告辞了。”说完转身拉着谢朝华就往外走。

    “母亲,你带伞了?”谢朝华开口问。

    郗茂娴身形一僵,有些尴尬。她忘了自己并未带伞。

    这时,一柄滴着水的油布伞出现在郗茂娴视线内。拿着伞的手,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好似有些颤抖,“我……我这有伞。”

    “如此多谢了。”郗茂娴淡淡地道,伸手接过伞,对一旁的谢朝华道:“走吧。”说完扯了下谢朝华的衣服。

    谢朝华此刻已经肯定山长定是因为见到母亲才如此反常的,难道?

    她还来不及细想,母亲人已经朝外走去,她脑子飞快转着,朝温彦行了一礼,“多谢山长大人。”

    “岚姜不必多礼。”他又恢复了往日从容温雅的样子。

    谢朝华转头看了看已经转过门廊消失不见的母亲,心里好像了然了些什么似的,她冲着温彦笑了笑,道:“明日是休学日,朝华不便出府,能不能劳烦山长大人明日亲自来府上取伞?”

    温彦有些错愕,愣了一下,点点头,“自然可以。”

    “那朝华就在府上恭候山长大人光临。”谢朝华展颜一笑,快步跟上母亲,只是她适才笑容里有些得逞的味道。

    谢朝华心中笃定山长大人定是有意于母亲,而她心中对此事毫无排斥,反而欲从中撮合。

    虽然母亲冷淡的样子看上去无意,可在谢朝华眼中却觉不然。若是她心中真无一丝波澜,就不会如此急着离开,应该如平常那样谈笑自若。

    她突然想,若是前世自己,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母亲另嫁他人,尤其她一直以来都一心一意是为了将母亲接回谢家而努力。

    只是经历了一世让她明白太多东西,争了一世,她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唯一对自己最无私的母亲还先自己而亡,终身不快。

    何必?

    她突然想,说不定今世重生就是老天爷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弥补前世对母亲的亏欠,而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母亲能活得幸福,如此她就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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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更晚了,抱歉。

    接下来好些情节要整理一下,太多线索要融合。故而今日只能一更了,不过,这周尧还是会尽力双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