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厚重的天空下,谢朝华回头望去,新乐宏伟的城墙变得几乎看不清,中山王府、韩琅文今世应该也只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吧。

    又行了几日,终于进入兖州地界了。

    这一日到了下午,天越来越黑,头顶上的云层变得厚重非常,看着会有场雨。队伍行进的速度加快了,可很快,天空就飘起了小雨。前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家只能冒雨继续前行。

    谢朝华看见哥哥喜欢冒雨扬鞭策马而行,招呼他进车里来避雨。

    谢焕也不推脱,进了车厢里,身上已经被淋得湿漉漉的。谢朝华赶忙拿出干布来递给谢焕擦拭,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从额头流下,谢焕默默拿过慢慢地擦着。

    气氛有些凝重,谢朝华感到谢焕今日有些过于沉寂,脸色阴郁黑沉,许是因为下雨心情不畅吧……

    就在谢朝华几乎忍受不住车里这股异样的压抑气氛时,雨停了。谢焕便起身出了车厢,谢朝华暗暗舒了口气,可心中又有些疑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谢焕如此沉闷呢?

    傍晚时分,终于在一处驿馆前停下。翠儿走过来搀扶谢朝华下车,谢朝华出了车子,抬眼只见夕阳紫红色的余晖,如血似浆。

    谢朝华随着谢琼走入驿馆,里面有人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行礼问安,领着他们进到堂中,安排歇宿。

    有一个小厮将谢朝华领至一间房内,不一会便按谢朝华吩咐,送来了热水。谢朝华打发翠儿她们也去换洗。把自己浸泡在木桶里,温热的水贴着有些冰冷的肌肤。让她有些昏昏欲睡。窗外一树红梅正开得娇艳,鼻间隐隐闻见淡淡梅花香气。金色阳光洒落庭。

    翠儿过了一会进得屋里来,为谢朝华轻轻搓背按摩,“听说此次楼南国内乱,何少将军立了大功呢!要不是他,二小姐这皇后怕是做不了几天。”

    谢朝华淡淡一笑,翠儿言下之意她明白,说起来前世对于这段记忆她十分模糊,只因事不关己,那时候的她精力都放在如何接母亲回府之上。当时朝廷上的事情她根本就不太关心,所以记忆里对此事只是大概有个印象罢了。

    如今她们得知的结果只不过一句轻松的:“汝阳王胜。”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残酷的皇权之争又岂能不流血?更何况此番东林王是报了推翻楚楠忻的决心,这一场战争已经不是不见刀光的夺嫡之争,而是真刀实枪的杀戮。

    东林王此次想来是觉得楚楠忻刚刚登基,诸事繁多,对于他定是会疏于防备,于是一声令下,直取离楼南都城仅百里之遥的城池。一来也是东林王到底这些年根基颇厚,军中应该也有他的内应,故而很快就占领此城。然后以它为基地,开始运筹打算攻入都城。

    而楼南都城里的大将可巧竟然犯了旧疾。床都起不了,更遑论骑马上阵杀敌了,何元吉虽不是楼南国的将军。可作为护送公主出嫁的和亲将军,自然有责保护公主安慰。而此次除了逼退敌军之外就只有坐以待毙了。

    故而何元吉自动请缨,打算亲自率三千精骑与东林王军队决战。

    何元吉曾经与匈奴对战时。就曾如此干过,可此番看来依然是年轻气盛之举,试想那与匈奴作战时还尚是领的是他自己的何家军,可此番却是率楼南军队,如此这般冲入敌阵,实在是太过冒险。

    虽然知道结果,可今世谢朝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依然大吃一惊。何元吉就这样以四千人硬生生将东林王军歼灭近一半,逼退到金渡江江畔!

    虽没有亲临当日的金渡江江畔,谢朝华却仿佛可以听见撕杀声震天,尸首堆积如山,血染半条江面。想这楼南人杰秀灵之地,顿时成为修罗炼狱之地,不知多少文人骚客要扼腕叹息。

    说起来,堂叔谢琼的此番调任与楼南国的这次内乱也有些关系的。

    兖州地处西南,与楼南国距离较近,且道路四通八达,一直是兵家重地,皇上派谢琼任兖州刺史,怕也是有心防着楚楠忻的吧。

    当初既利用楚楠忻,如今却又要多加防范,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谢朝华想得有些出神,就听翠儿道:“姑娘,起来吧,水都要凉透了。”她这才回神过来,起身穿戴妥帖。

    “姑娘适才想什么这么入神?奴婢不过就稍稍提了何少将军而已。”话还未说完,笑得却很是精怪,“何少将军此番立了大功,不日归来,怕是……”翠儿这话故意不说下去,可言下之意任谁都听得明白。

    谢朝华瞪她一眼,正想说她几句,外面忽然想起了声音,说是谢琼有事情要与谢朝华相谈,吩咐她过去。

    谢朝华心中疑惑,这一路之上,自己与堂叔谢琼的面都见不到几次,而每次见面叔叔都好像有些故意避开她似的不多说一句话,可怎么这会儿突然眼巴巴打发人来相请?还说有事情相谈呢?

    谢朝华还未走到谢琼所住的院子门前,就福伯就迎了上来,眉宇间也带着些愁容,道:“大小姐,老爷等您多时了,快请进吧。”

    谢朝华点点头,走进屋子,可并未见到谢琼,偌大个院子里面连个下人也没有,谢朝华正有些纳闷,听闻屋外传来琴声,正是熟悉的调子,这是她今生听过的第二回了。

    谢朝华闻声寻了过去,转过檐廊,看到谢琼独自一人坐暖阁里,萧瑟风中,琴声曼妙,只是沧桑之意甚浓。

    “叔叔。”谢朝华轻声唤道,这样悲凉的调子不宜多抚。

    谢琼放下琴,静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在外就不要多讲究这些虚礼了,坐着说话吧。”

    谢朝华坐了下来。抬头看向谢琼,觉得这些日子他好像有些老了。眼角的皱纹比之从前多出许多。

    脚旁炭火烧得旺,不觉得寒冷。

    谢琼淡淡说:“上次抚琴的时候,朝华也正好在旁。”

    “是,叔叔的琴,今日听来越发好了。”

    “那时候你婶婶刚刚去世,如今一晃眼,竟过去整整一年了。”

    “是。”

    他沉吟片刻,“今日唤你过来,有一件事情与你商量。”

    “不敢。叔叔有什么事情,但凡吩咐便是。”

    “这事情也说不上吩咐,我想让焕儿去建水当差,你可以跟着焕儿一起去逛逛,建水那里民风淳朴,山清水秀,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谢琼抿了口茶,“你若是喜欢在那里多住些日子也无妨,若是不喜。到时候也可再来兖州府。”

    谢朝华听谢琼如此安排,倒是正合了她心意,便点头应了。

    “明日过午你们就应该在去建水的路上了,一切小心。”谢琼淡淡关照着。

    谢朝华告辞退出之前。谢琼却叫住她,好似犹豫了一下才将一封信递给谢朝华,道。“这信,你到了建水再看吧。”

    烛火摇曳。灯火下,何将军生死不明几个字跃入眼帘。

    信上说。与东林王的决战,何元吉生死不明,楚楠忻已经三番四次清理战场,却是连尸首的影子都没见到。他率军冲入敌阵,杀敌无数,却在最后没有回来。

    “姑娘……”翠儿看着有些发愣的谢朝华,有些担心地轻唤。

    谢朝华放下手中信,拿起一旁的剪子边剪烛花,边轻叹地道:“何公子……阵亡了。”

    “啪。”翠儿手里的茶杯碎了一地,惊道:“怎么……怎么会!才说打了胜仗的……”

    谢朝华被她这话一说,倒是反应过来,看这信落款的日期有些时候了,应该是人还在京都的时候就得了消息,可为何之前都没有传出来?若是那个时候何元吉阵亡的消息传来,自己还能如此顺利地离开京都吗?

    难道是堂叔谢琼……

    谢朝华如今回过头细想适才谢琼的神色,他应该也是感慨何元吉如此年轻就这样轻易战死沙场了,所谓天妒英才莫不如是。

    谢朝华坐着久久未动,刚才看到信中内容的时候,因为前世经历,她知道何元吉并未在此役中阵亡,心里生并不悲伤,只生出些感叹,想着若是何元吉此役并没发生这样的变故,回京之时定是他功名成就之时了,那一切会不会都有所不同了?

    还记得他真挚热切的目光,“待我凭借实力建功立业之时,定会上门求亲。”那坚定的话语,让谢朝华觉得心中温暖,何元吉,是她再世为人之后第一个让她毫无防备之心并无条件信任的男子。

    她是欣赏他的,也是喜欢他的吧。

    若是没有这番变故,她想或许今世与他的故事还会继续……

    翠儿有些担心谢朝华,不住地唤她。

    谢朝华长舒一口气,幽幽地道:“何公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突然泛起酸涩,适才没有感到的悲伤此刻却如返潮一般一波一波向谢朝华袭来。

    双眸不知何时已经湿了。

    夜风吹来,有些凉意,黑夜的宁静,却让谢朝华更加体会到疼痛,还有寂寞与失落。

    谢朝华在这漆黑夜里,仿佛依稀可以感受到当初那道炽热爱慕的目光。坦诚,执著,充满怜爱。前世今生,还从未有人这样把自己当做需要呵护的女子。

    今生,她,是错过他了吧……

    一旁翠儿轻手拿过披肩给谢朝华披上,在谢朝华身后仿佛无意识地喃喃:“姑娘,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

    这章是在飞机上写的,一旁有个女孩子十分好奇地问我:“你是作家吗?”

    我笑笑,“不是,现在作家要养活自己不容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