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华正打算离开,却没料到竟还是被正在那笑闹着的谢焕眼尖看到了,只听他高扯着嗓子嚷嚷叫道:“阿华,来来来……”这样大的声音要装作没听见是不能够了,谢朝华只好迈步走了过去。

    谢焕看着是酒兴正浓,满脸笑意,他斜眼瞟向谢朝华,有些调侃道:“妹妹的架子可真是大,不过做哥哥我也有不是,竟只让丫鬟传话给你。原该是我做哥哥亲自去请你过来才是。”

    谢朝华但笑不语,上前给诸位哥哥一一行礼,众人也笑着起身一一回礼。行至适才吹箫男子面前,谢朝华微微一笑,道:“旻表哥,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多日不见,不想表哥竟练得如此一手好箫。”

    “朝华妹妹过誉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笑声响起,“我道是谁在后院呢,原来是旻表哥。”府中有这样清脆而肆无忌惮的笑声,却不是谢朝容还能是谁,只看她走到近前,伸手拉住吹箫男子的胳膊,道:“父亲和众位叔伯都在前头,旻表哥今日过来不去前头,怎么竟跟着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瞎胡闹。”她说着转头朝谢焕白了一眼,嗔道:“表哥到底是个王爷,他为人谦和随意,你们这些人倒是得了便宜卖乖,也不讲究个身份尊卑来,仔细被族长知道,罚你们去跪祠堂。”

    谢朝华心中默想,同样一声表哥,阿容果然是叫得底气十足。

    眼前这儒雅俊逸的男子名唤肖旻,说起来是当今皇上的侄儿,自然也是新姚公主的侄子。而谢朝华称呼他表哥却并不是因为新姚公主的这层关系,而是因为谢朝华的嫡亲姑姑是肖旻的继母,也是前安隽王的王妃。

    谢朝华看着眼前这位难得的佳公子肖旻,他的性命可以说是安隽王及自己的姑姑当年用他们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昔日,先皇崩,太子未定。

    朝中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拥护的便是皇长子安隽王,他乃皇后温氏所出,又是长子,名正言顺;另一派则拥立当时还是六皇子的当今圣上,认为安隽王虽名正,可才不足,优柔寡断,难继大统,而六皇子却是先皇最宠爱的孙贵妃所出,文韬武略,英明神武,如继承皇位,必是一代名君。

    那是一段动荡的日子,人心惶惶,度日如年。而当今皇后,也就是昔日的六皇妃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当然是站在自己丈夫这边,而她的父兄也在她的极力游说之下从的中立态度转而倒向六皇子。

    一日,前皇后温氏及其兄长吏部尚书联合南方张氏意图谋反的事传了出来,举国震惊。不久,皇后温氏畏罪自尽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接着尚书温大人也自尽身亡,只听闻他自尽前字字血泪,道:“奸人当道,吾国堪忧啊!”

    其实哪个朝代权利更替没有一场血雨腥风?哪位皇权的确立不是建筑在无数冤屈的亡魂之上?若怨,就怨自己生不逢时,怨自己不够狠辣,再不然,就怨命吧。

    想当日金銮殿上,安隽王在众大臣面前跪于自己六弟面前,将皇位拱手让出的那一刻,不是不无奈的。然而权利斗争中,本就是败者为寇胜者为王的。

    新皇登基不久后,安隽王却突然暴毙身亡,姑姑则紧随着丈夫一起去了黄泉。谢朝华只知道,她这位姑姑在自尽前,留下了血书,希望陛下能代为照顾旻表哥。于是皇帝便让肖旻袭了安隽王的爵位,这些年肖旻一直远离政局,也不与京都官员往来,当着他的闲散王爷。

    当日的安隽王定是明白,皇帝终究是容不得自己的,与其日后给自己按个莫须有的罪名还不如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回全家老小性命,只是不想姑姑却是性情中人,竟跟着一起去了……

    谢朝华无论今生还是前世,都从未见过这位姑姑一面。她也无法从长辈的口中听到详细的故事,只是拼着些许碎片。而很多的碎片,谢朝华并不是从谢家人口中知晓,反倒是从肖睿口中得知的。

    “皇后如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年谢家没有指望上你姑姑,却是在皇后身上又得到了。”那是肖睿在封后大典完毕后说的话,说完他甩手留下她一人在永安宫里,望着烛火直至天明。

    可叹那时的她竟然还是没有看透,谢老夫人当初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舍得送到风口浪尖上去,又怎会舍不得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女。

    谢家一直都是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或者说谢家之所以能在瞬息万变的朝堂之中,始终屹立不倒,也是因为他们一向有多手准备。

    无论是姑姑还是前世的自己,说穿了都是这准备中的一手罢了。昔日安隽王的败并未给谢家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只因谢家除了姑姑之外,也有保六皇子的人在。少了一个女儿,对谢家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呢?

    “阿容还是原来的性子,一点都没变。看你焕哥哥被你这么一说,连酒都醒了。”肖旻微笑说道,而看向谢焕的目光带着戏谑调侃,接着他仿佛是对谢朝容解释一般道:“前头我就不过去了,阿容也别跟舅舅提起,只当今日没见着我才好。”

    “这怎么行。”谢朝容嘟嘴道,忽然她似想到什么,朝肖旻挤了挤眼,道:“除非你许我什么好处,我这才应了你。”

    肖旻微微一挑眉,伸手指向一边,懒懒地道:“其实今日我是为了陪他才过来的,阿容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他提,横竖这人也是你的表哥。”

    谢朝华听这话,忽然一惊,肖旻口里说的表哥是谁?

    她迟疑着抬起头,目光顺着肖旻手指的方向落在了一处阴暗的角落,一瞬间,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不再流动了。

    初时她没有注意,只因他坐在角落。

    只见他身穿玄色衣衫,半似随意地斜靠在一棵古树下,眉目间是说不尽的俊郎道不出的雍贵,旁人即便满身的华服都称不出他这样的雍容贵气。尤其一双眼睛含星似水,美是美极,却不沾一丝媚态。目光流转之间不见半丝风情,却是水光潋滟。

    能让谢朝华如此动容失态的,除了肖睿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