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追求意义本身没有意义。

    在与自己怄气两天之后,她稍微想明白了。

    顺其自然的想法是不错的,但是消极被动地等待着不会有结果,依旧是粉饰太平的模样。还是要去探索,按照自己的方式,不受到其他观点的动摇。

    更换上韵术麒已经洗好的女生校服,扎了个低马尾,清清爽爽地出门了。

    需要到达的地点是初三五班,也是曾经的雨晴珊待过的班级。

    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不会知道曾经有个面容相似的女孩存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把杂乱的思绪拂去,端端正正地站在讲台,面无表情,声音清晰明朗:“我叫雨晴珊,请多指教。”

    台下的同学各做各的事,没什么人注意着她。

    简单自我介绍完毕便回到座位,同桌跟其他同学一样,没什么区别,嬉笑浮于表面的女生。

    接着上课。课本练习册文具等等准备齐全了,也不必麻烦别人。随着大众凝视了一会儿黑板,听了会儿中年妇女的讲解,目光移向窗外。

    新鲜感有一点,很快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雨晴珊,注意听讲!刚才我说到……”严厉的眼神扫视过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重复了无数次的教学内容。

    她端坐在座位上,眼神飘忽黯淡。

    人类所学习的知识,简单翻阅一遍基本能够理解,但是与她而言无用。她不需要融入人类社会——这样大的范围。如此明了,所以忽视着也没关系。韵术麒也并未要求她上课认真听讲之类,只是最低限度的遵守所有人应当遵守的规则,上课的时候好好坐在椅子上,下课才能自由活动。只是将她的人简单地束缚在这里,这样多的人有意无意注视着,不会突然出现异常的行为。

    和大家一样,就是正常的;不一样,就是异常的。不再需要别的指标。

    她颔首听着,不予置否。简单方便的管理。没有什么期望,只要不出现兜不住的事就好。

    当全班莫名其妙笑起来的时候,她抬眸望一望,继续侧首凝视窗外,神情未曾出现变化。

    她静静地坐了一个上午,铃声响起,随大众涌入饭堂。

    一张桌子旁的人抬起手招呼着,她辨认出来是韵术麒,没有站在人群后排队,直接走过去了,坐下。

    不需要问他为何早到这么多,下课的时间是一样的。他摆放好了,就使用。

    “上课感觉怎么样?没有被针对吧?”她咀嚼着,听见韵术麒这么问。

    有些陈腔滥调的意味。她继续咀嚼着,直到吞下口中的食物,才回复道:“嗯。”

    她会遇到的情况,他都能预料到,那就没必要多说。

    “上课讲的能听懂吗?没有前面的基础可能理解起来有些难度……”韵术麒自顾自地替她考虑着,计划着课后是否需要补习,但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她敷衍地回应着,专注吃饭。

    说了一会儿,韵术麒也想起来她不是一般的学生,或许完全不关心学业问题,只是被他强行安排的身份。完全不感兴趣的话,课堂的时光可能很难熬,好在她的脸上似乎没有明显的不悦,自然也没有喜悦,跟入学前没什么区别。

    上学的事情也影响不了她呢……韵术麒暗地叹道。

    他发觉似乎找不到什么她感兴趣的事物,主动所求的也只有那么一次——遵守承诺他也将手机给了她,教了她基本的操作。她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眼眸里没有多一丝的光。

    连对外表露也吝啬到这种程度吗?到底是不愿意表达,还是毫无想法呢?

    他想要证明自己抓住了什么,但是看起来只是她的慵懒使她维持原来的状态待在他的身边,而并非他有什么吸引力。之前欣喜着她越来越接近常人的模样,如今也不过是更加坦然地坚持生活在自我的世界,外界需要应付的时候也能够简单应付。

    他给予了她自己的空间,但又似乎原本她就待在自己的空间里,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踏入,甚至接近也无法做到。

    他为她准备食物、衣服,照顾起居的种种,她坦然地接受了,但仅此而已,就像她现在坐在对面吃着饭,不曾抬眼看他,他们之间存在无形又明显的屏障。

    生出一丝无力感。不该如此……

    韵术麒注视着她圆圆的脸颊嚼动的模样,陷入了沉思。

    她不会拖延吃饭的进度,即使察觉到被注视着。利落地解决完餐盘中的食物,用纸巾将嘴角及嘴唇擦拭干净,她才端正坐姿,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几

    乎未动的食物。

    “接下来该做什么?”她问,眨了眨杏眸,毫无攻击力的可爱容貌。

    韵术麒回过神来,看了看她空掉的餐盘,有些慌乱:“你吃完了吗?吃完就回屋子午休。啊对了——”他想起来教她将餐盘放置到合适的位置,以及如何在饭堂打饭、占座位之类。

    她一一颔首,乖巧听从模样。尽管在进入饭堂没多久她就已经观察学习到了这些,但既然他想要说,就由着他。

    她发觉他的心态有些乱了,表现不够自然流畅。但可能只是短暂的状态,这份迷茫可能只是浮于表面,还不能够由此试图探入深处。

    似乎把关于饭堂的信息告知得差不多了,韵术麒又看了看自己没吃几口的饭,本着不该浪费食物的原则,对以纯真眼神望着他、等待他下指令的雨晴珊道:“要不,你先回去吧。”

    雨晴珊没有动:“钥匙。”

    韵术麒对她能够毫无阻碍地从上锁的屋子里跑出来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料她还敢提钥匙。把这件事明面上提出来很可能会引发矛盾,韵术麒决定还是继续搁置一边,犹豫了一会儿,说:“钥匙只有一把。如果你要拿钥匙,必须保证乖乖待在屋子等我。”

    雨晴珊眨眨眸子,颔首。

    于是韵术麒把钥匙给了她,叮嘱道:“顺时针旋转就能打开门。等我回去就要还给我,别弄丢了。”

    她颔首,握着钥匙离开了。

    使用钥匙并非复杂的技术,在途中她记下了钥匙的形状,虽然感觉并没有什么用处。

    钥匙与锁孔配合,一念之间禁锢或开放。被锁住的往往是被重视的东西,财产之类;或是不愿意被其他人看到的东西,**之类。

    将人锁在其中,是为什么呢?被视为所有物了吗?

    人类的规则之内,是许可的吗?

    她皱着眉,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人类是很复杂的,他们的行为无论是否符合已经存在的规则,也总能够找到能说服的理由,所以得到一个很可能随口编造出来不确定性很强的答案并没有意义。

    需要保持怀疑和警惕,但是到底身处其中,不能够将态度表现得太明显。这些可能是为人类所不容的,他们是一个群体,对于不同于自己的东西一概否认攻击。

    简单浏览了一些手机上的信息,众说纷纭口诛笔伐之现象层出不穷,喧闹不已。

    客观事实,加上无尽的论述诠释,只是一件元素单一过程简短的事都能够衍生出恐怖的相关数量。每个人的言论都是一条信息,信息太多了,想要找到有用的信息更加称得上是大海捞针的比喻。情绪的宣泄,依据只言片语的猜忌斥责……各种各样的人呈现出来。

    她有些困惑于,人类为什么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下相处。如此杂乱,似乎毫无逻辑规则,即使这是人类自身建构的信息化世界。需要得到新鲜的讯息,追溯过往信息的记录,人际之间的交往,情感的流动……相比现实的生活更加容易表现内在的部分,也更加便捷。

    她只觉得看得脑袋疼。也许这种获取信息的方式并不适合她。

    人类只是顺从他们的需要而行动,即使某些需要违背了大众默许的规则。人类对于规则或许并没有像她那么看重,满足需求才是第一位的。所以说谎、掩饰并非少见的事。

    动则上升到这个群体似乎有些不谨慎,但是没有人会知道这些想法。她还很不了解人类是什么样的,从目前得到的信息得出了这些结论,很肤浅片面,甚至是情绪化的,强烈的不明所以的情感态度,暂且放置着不去细纠。

    她要解决的是当下的情况,尤其是面对韵术麒的时候。因为韵术麒是人类,所以观察着人类的行为,总结对人类的看法,用在应付韵术麒上。

    虽然每天都和韵术麒待在同一间屋子里,随着韵术麒专注学业的忙碌,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相处,基本上只剩下食物和衣服的准备。

    韵术麒身上应该隐瞒了很多事,由于想要探究,又不得不压抑和警惕着,她其实也渐渐地感觉到不安。

    她在赌,韵术麒比她更想要知道些什么,这也是她以“雨晴珊”这个身份待在这里的意义所在。

    她回到了屋子,是觉得没有什么在外逗留的必要,体验一下寻常学生的生活模式也还不错。

    午休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她等待着。

    “晴珊——”过了几分钟,韵术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不大,坐在厅内沙发上的她刚好能够听见的程度。

    她慢悠悠地走过去开门,

    与门外的面孔隔着不到半米对视相望。

    不等他再度开口,她在他面前摊开手心,一条钥匙躺在其中。

    韵术麒停住了准备踏进来的脚步,伸手取走了钥匙,眼神有些动摇。

    钥匙归还完毕,她侧身返回了沙发,雷打不动的恹恹姿态,走神模样。

    韵术麒从门口进来,将门关上,转身看着她。

    “晴珊。”他这样唤。

    她抬头看向他,面孔纯净疏离的精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僵持了一会儿,大概也意料到如果他不开口局面就不会有任何变化,也或许无法忍受什么想法都没有的眼神注视,他侧首叹了口气,问:“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她不假思索。

    她的眼眸明亮,但并非因为期待或好奇,只是睡眠较好的状态罢了。在等待他说话的时候注视着他,只是出于人类规则的尊重,所谓礼貌。她时刻警觉着,但是并无什么想法。

    韵术麒注视着她的面容,双腿僵直,像是强忍住了走近的冲动。他的声音低沉,轻轻地叹息:“你顺应我的安排,适应了这里的起居作息,到现在正常上学……如果你觉得不需要这些,我不会强迫你。”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可以作为学生上学,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

    他教给她关于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应该有的习惯,遵守的秩序规则,不就是为了让她能够适应并融入人类群体之中吗?现在才上学第一天,这个人类却貌似后悔了,不是很奇怪吗?

    “晴珊,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他垂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思索着如何表达,“表里不一其实是很容易被觉察的。你的行为虽然已经基本和常人无异,但是你的神态,完全不像是普通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你的心思不在这里。”

    他或许能够指导她的形体如何行动,但是她的思绪神情却无法抓住,连试图靠近也做不到,更谈不上驯化她的思想。这不能够看成小事,这里的人大多被驯化得千篇一律,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的疲惫怔忪神情甚至都是一致的。她的双眸虽然也无神,却是出于疏离陌生,还带着天性纯真,若是仔细观察会发觉她与周遭的一切似乎格格不入。

    他能够看出来的,老师之类自然也一眼能够察觉。他不希望她被针对,即使她足够特殊。

    学校不只是学习的场所,而是包含了更多复杂的事。俨然是一个小社会,约定俗成的模式,无法单纯用文字的形式描绘限制。

    他毫无办法,只能归咎于她不适合这里,但是他不能够放她离开此地。

    同时,他也不希望让她被迫忍受这些可能会给她带来伤害的事。

    她的行为貌似很容易被驯化,什么时候该吃三餐,什么时候洗澡,诸如这些生活细节上的事情,最初抗议几次,很快便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已经不用再督促也会执行。他告诉她应当遵守规则,而且规则对自身利大于弊,她听从着,实际可能有的内在感受之类一律无法觉察。

    她真的认为这些寻常人该做的事,该遵守的规则,对她而言是好的吗?

    过分在乎这些细节似乎显得小心翼翼,他只想要珍藏她,不再出任何疏漏。

    他无法想象再承受……

    “所以呢?”她冷淡地挑眉,还是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是她没有符合他的期待,所以不想再让她上学了?她还没体验到什么呢。

    虽然无所事事跟背着包去上课,对她来说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以学生的身份,更好地融入人类的世界么……

    双方各自思索着,猜疑着,久久的沉默。

    “你现在还需要我吗?”韵术麒倏然开口。

    她保持着疑惑:“嗯?”

    她不想深入探究人类如何思想,这对她来说太复杂,也没有必要。她只要能够应对表现出来的就够了。

    节省精力的方式,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如果你哪一天觉得不需要我了,请你明确地告诉我。”韵术麒最终只是叹气,没再多说什么,他已经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的几乎不可打破的隔阂。

    她很特别,特别得无法用常理摸索她的思维轨迹,无法以对待寻常女生的方式与之相处,想要传达出实际的期待和想法,也往往不能够被获知。

    无法对她生气。这是她的可爱之处。保持下来,不改变也好。

    在她越发困惑迷茫的目光中,韵术麒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间午休,尽管此时距离铃声响起只剩几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