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见我依然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打量着兴许我方才可能是看到什么人了,还是很害怕看到的人,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失态。

    不再看我,紫玉径直从我身旁走过,我有些奇怪的问了句,道:

    “你去哪儿?”

    紫玉停住了脚步,一脸无趣的表情瞅着我,言道:

    “公子爷,这边的数量已经点齐了,现在奴婢正准备出去看看这里帮忙把书运上马车的伙计有没偷懒而已。”

    闻言,我脸微微一红,是我太过紧张兮兮了,都这么久没动静了,想来那些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呵呵,有你这丫头监督着,他们哪敢偷懒啊?”

    那是,这丫头有多会训人,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深有体会的。

    紫玉闻言,知道我在调侃她,气得跺脚,可又不好发作,白了我一眼,便不理我直接走出去了。

    我得意的笑了笑,也跟在紫玉身后,一前一后入了前屋的书斋。

    等紫玉出去后,我偷偷在门便往外边瞟了几眼,书斋早已变得冷冷清清的人,哪还有什么人啊。

    我这才放心大胆的走了出来,颇为感慨的多看了几眼方才掉书之处,那时候要不是自己熟悉这的环境,及时脱身遁入后院,只怕是要与那人碰个正着了。

    那个人是相州总管的得意嫡长孙独孤信,而那个一直跟随在他左右的,容貌个子都显得粗犷魁梧的男子,便是司马炯,他们都是州镇太保,出生行武,喜欢以义气结交一些江湖好汉,大有拉帮结派之势。

    州镇总管拥兵自重,早已成了一定的气候。而各州镇的总管虽不服朝着文官对他们耳提面命、颐指气使,可也不敢明目张胆违抗朝廷。

    虚与委蛇之间,都在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每年向朝廷上报的兵员人数,只怕也有贿赂上官,虚报人数的。而朝廷每年都要出国库半数以上的银钱供养这群州镇兵士,有些州镇明明没打过几场战役,却以剿灭匪寇为由,让朝廷出钱出粮,按人头数加以奖赏。

    可这所谓的人头数,又不知是让哪些穷苦之民,疑惑牢狱犯人来作抵数的?

    这样的州镇总兵,早已引起了朝廷的不满,只是要削弱他们,就得先将他们手中的兵权收回。要收回他们手中的兵权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军队哗变,届时攻入京师,祸起萧墙,那时候便是悔之晚矣。

    故而朝廷对待州镇总兵,都是在一奖一罚,一张一弛之间,不过希望暂时缓和彼此之间的矛盾罢了。只是这并非长远之计,猛虎要真是饿了,是会吃人的啊!

    我如此躲避那独孤信,倒也并不全是因为我惧他如虎,而是如今确实不是与他见面的最好时机,我与他此生注定是做不了朋友的了,成为彼此的敌人就是我们两人注定的宿命。

    既生瑜,何生亮?

    这句话穿过时间的迷雾,仿佛从很远之处传来,又如同近在眼前,那日的景象有时候还会时不时在我脑海里穿梭着,想要忘记,却总会记起。

    那日陡然之间的磅礴大雨,将校场之上的那场生死对决衬得是如此悲壮朦胧,可遗留给我的记忆,却只有那场磅礴大雨,一地的鲜血淋漓,还有意识模糊之间,那个人死死的盯住我的眼,以及那不甘而又愤怒的自嘲。

    既生瑜,何生亮。

    ……

    “公子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叫醒我的是阿正,我回过神来,瞅了瞅那辆马车,却发现紫玉早已坐在了马车车驾位,两腿悬挂在半空中,正百无聊赖的来回碰撞着,许是等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吧。

    “好,我们这就回去吧。”

    我淡淡一笑,随即也赶紧上了马车,还好,里边虽然书很多,但是容我坐下的位置还是有的。

    我这厢好不易寻了个位置坐好,紫玉又忍不住打趣我,言道:

    “公子爷可要护好自己的头哦,若是再撞伤了头,紫玉可难以向少夫人交差了。”

    撞头?我座得如此稳当,如何会撞头呢?

    抬起头来瞧了眼车棚顶,顿时想起似乎有那么一出,我窘迫地撞了头,紧接着就是发了一场高热,然后……

    然后事情的发展,逐渐超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了。

    一想到这,我就不禁有些感叹,命运弄人啊。

    “架!”

    阿正的一身呵斥和扬鞭,顿时马车缓缓地向前行驶着。

    我瞅了一眼外头熟悉而又迷人的风景,突然觉得兴致索然了,放下了围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伏在一堆书籍之中,打算趁回家的这一路,好好补个眠。待会回到家,还有得忙呢。

    眼见着马车越行越远,一直站在附近桥头的独孤信,便摆弄着手中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嘴角却是一丝嘲讽的笑意。

    今日还真是有趣得紧啊,居然会在一个小小的书斋里,遇到了一位故人。

    身后,司马炯一脸奇怪的盯着独孤信的背影,方才独孤信突然说他有样东西落在了那个烦人的书斋中,这边带着众人又按原路返回了。

    没想到来到这桥头之后,只见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处的那辆马车瞧,却又一句话也不说。

    司马炯一直都看不懂,独孤信在想些什么,也是啊,他若是能看明白独孤信在想些什么,那他就不是司马炯了啊!

    “还要去那书斋找你落下的东西吗?”

    司马炯不解的问道。

    只听到独孤信冷笑了几声,颇有些刺骨的味道,言道:

    “已经找到了啊。”

    独孤信这话淡淡的,正所谓他乡遇故知,也算是得上是人生一大乐事吧,他确实乐了,只不过,他更期待着那位故人看到他出现在眼前之时,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这些年他的事情,独孤信都知道,实至名归的成为了状元,却又寂寂无闻了三年,三年后,他依然没成什么气候,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娶了当朝的长公主殿下吧,夫凭妻贵么?

    真是可笑啊,如此良才,只得如此栖息,偏安一隅,不知是他的不幸呢,还是自己的幸运啊?

    “高辰啊,高辰,你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啊?”

    独孤信轻声嘀咕了一句,突然哈哈大笑得回过身去,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因为还得给这些书做好标注,故而我让下人们将这一摞摞书籍都先搬到了书房,然后整个下午,都埋头整理这些书籍去了。

    许是见我做事一丝不苟,紫玉也出奇得没有借机调侃我,反而安静地在一旁帮着打下手,见我渴了,也会主动去给我斟茶倒水。

    这丫头机灵得很,很快便找到了帮忙的方法和节奏,和我配合得也算是天衣无缝了,很快,这些书一半以上,都被我登记造册了。

    我有些口渴,一手拿着书籍,一手去拿茶杯张嘴就喝,这才发现这茶杯的水早就见底了。瞧了一眼那茶壶,本来想倒杯水的,连茶壶都没水了。

    紫玉见状,连忙收拾了下茶具,言道:

    “应该是没水了,奴婢再去续壶茶来。”

    说完,提起茶壶便去了。

    我不禁有些感慨,这丫头不耍嘴皮子的时候,还是满可爱的嘛!

    笑了笑,又继续埋头干活。

    拆开了另一边包着书籍的油布纸,本该是清一色的蓝色封面的书籍之中,却参杂了一本红色书皮的书。

    诶,这是什么书啊?

    我有些好奇地将这本书从书堆中抽了出来,这本书的封面用的居然是牛皮纸,如此订装而成的书籍,本身的价格就不便宜。

    我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出参杂在里边呢?是伙计打包的时候弄错了么?

    把这本书翻到了正面,这书名片刻之间片引入眼帘,让我瞬间脸色变得通红通红……

    只见这本书的书名用狂草写着这个几个字《御妻十八式》!

    我面色顿时大窘,这,这本书,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压箱底?

    我靠,什么人啊,居然把这类书订装得这么好,可想而知,定是为了卖得高价钱,故而在封面上也下了血本啊。

    我虽然也算是个风俗画师,也画过衣着稍微显露的女子,可也从不敢如此大胆的描绘这类男女情爱、鱼水之欢的压箱底啊,画风俗画就已经不被一般士族看上眼了,若是再画这类的,大概就得被人耻笑不屑了吧?

    虽说如此,可心中难免会有些好奇……

    这书,难道就那么得人心吗?不然,饰文斋的老板,怎么这么舍得下血本呢?

    我不禁有些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什么人在,而紫玉也去烧水沏茶了,应该没那么快回来才是。

    我可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怎么可以瞧这类俗不可耐的书呢?不行,这样会污了我读书人的眼的,可是……

    我只觉得自己快要精分了,口头上不断说一大堆的理由阻止自己看,可越这么说,这心里就跟有羽毛在挠痒痒一样,越想忍,越忍不住。

    我就悄悄看一眼,瞧一眼就合上,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我不禁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这心怦怦跳得都快到嗓子眼了,脸红得都憋出了一层薄汗,手紧紧地扣在书封之间,仿佛打开它需要鼓足平生所有的勇气一般。

    噗通,噗通,噗通……

    我都能听到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了,而手中的书也在我双手施力之下,慢慢地张开一条缝隙,如同打开一扇奇特的门扉一般,顿时让人遐想联翩,好奇不已。

    “驸马爷,您的茶……”

    身后,紫玉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听到我猛地啊了一声,书脱了手,我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的书,便在我惊恐和极度窘迫的表情之中,毫不客气的在掉落地上的那一刻,将里边的内容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确切的说,如果有神明的话,我希望神明可以让时间在这一刻停住,至少让我来得及将这本书给丢将出去,也好过于让我今后名声狼藉,没法抬起头做人的好啊!

    只可惜,想象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

    “啊!”

    紫玉的一声尖叫之声划破天际,几乎便要将我的耳朵给震聋了。我突然有些庆幸紫玉此刻手中没有那茶壶,不然,那茶壶的命运大概就只有粉身碎骨了吧。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过后,紫玉急得边跳脚边蒙着双眼,指着我气急败坏有羞涩难当地言道:

    “你,你……”

    就这样说了好几个轮回,愣是没有找出什么恰当的言语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恶劣行径。

    我瞧了一眼那书的内容,顿时就被书里男女的形状给吓得心都停了一摆,难怪紫玉这丫头会这般大声尖叫了,这,这确实有些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我几乎是老虎扑羊一般,一把将那书合拢,压在身下。然后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好让紫玉以为,方才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境,只可惜,这丫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你这个……呜呜,我去告诉公主殿下,让殿下来收拾你!”

    紫玉那丫头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还真是打算言出必行,准备去把公主给找过来了。

    要是公主一来,看到此番情状,又会怎么想?

    我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等,等等……”

    紫玉那丫头走得快,却没有我更快。

    一把将那丫头从屋外给拉了回来,紫玉都有些惊奇,为何我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和反应,有些出奇地盯着我瞧,都快忘记逃跑这事了。

    我见到这件事尚有转机,只要成此机会对紫玉这丫头加以洗脑,让她知道我即便是看了这类的书,那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罪无可恕的事情,这样的话她自然也不会将此事禀告给公主之事,说些多余的让公主误会我人品的话语了。

    “紫玉啊,这书……它不是我的,这是,唉,反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了。”

    我自己都还在迷糊之中呢,只是偷看这书的内容,确实是我心生邪念了,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么?

    怎知,紫玉一脸气愤的表情,言道:

    “哼,我一定要将此事告知公主殿下,让殿下狠狠地治你的罪。”

    “这可不行,因为……”

    我一时有些语塞,随即转念一想,与其百般否认,不如直率承认,谁让脸皮厚,是我的一大特色呢。

    “那是因为,我是大人了啊,我当然可以看了!”

    紫玉一脸震惊的表情瞅着我,紧接着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言道:

    “胡说!”

    “我哪有胡说啊,我和公主已经成亲了,正所谓长大成人,成家立室。我自然是算作大人了,既然是大人,当然可以看这类书了嘛。”

    这话说的我,脸不红气不喘,专门骗单纯孩子的。

    紫玉一听,似乎有这么个理,居然有点找不出理由反驳我了。

    我见事有转机,连忙乘胜追击,言道:

    “只是啊,紫玉你还小,还不是大人,这书,你是肯定不能看的了。当然了,方才那只是个意外,我也就当没看到你,你也当没看到过那本书,这般的话,岂不是两全齐美么,你觉得呢?”

    瞬间,我邪恶地将这丫头的单纯当作了利用点,这丫头立刻就明白过来,仿佛这还未成为大人便看这类书是个不可原谅的事情一般。

    紫玉突然伤心了,泪珠儿便哗哗地往下掉。

    原本是想让紫玉当作此事不曾发生,不去禀告公主,不就没什么事儿了么。却没想到这招对紫玉来说下手太重,这丫头信以为真了,唉,瞬间觉得我罪孽深重啊。

    “好啦,别哭了,你这丫头,我怕你啦,刚才那话是骗你的,这事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十恶不赦,我罪该万死,我不该看这类杂七杂八的书,你若是想告诉公主,就去吧,让公主收拾我好了,你别哭了哈,公主瞧见了,照样不会客气的收拾我的。”

    我立马低头认错,只要这小祖宗肯不哭了,什么罚我都受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

    紫玉收住了眼泪,反问道。

    我稍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

    “嗯,真的。你去禀告公主吧,让公主来收拾我好了。”

    我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幅略显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是惹得紫玉于心不忍了。

    “那我真去禀告公主殿下了?”

    紫玉这丫头心善,居然还开始询问其我的意见了。

    我摆了摆手,无比凄惨的言道:

    “去吧,去吧,唉,我命休矣啊~”

    ……

    紫玉突然觉着,这腿似乎有些难以迈出去了。

    我偷偷瞅了一眼紫玉,这招以退为进,便让她左右为难了,我这会儿,心下正偷着乐呢。

    可我还没得意多久,一个声音突然想起,顿时让我有种从碧落掉入黄泉的落差感。

    “什么事儿,要告诉我啊?”

    公主那温柔动人的声音,就这般轻柔入骨地飘入了我耳中。

    而我似乎突然有种错觉,这天,似乎要塌下来了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