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疼爱孙子,有目共睹,但皇甫世煦所承受的,也是比普通人更严谨和封闭的管束,在十六岁以前,他几乎都不怎么记得自己的青少年时光是如何度过的,除了读书,跟不同的老师学习不同的知识,他根本就想不起,还有其他什么有趣一点的记忆。

    在被谪庶的日子里,尽管是没人督导他的学业了,但那么偏僻的地方,便是一本书,也要千里百里的自己运过去,有书看算是不错的,百般无聊中天天翻翻书,然后在外面随便走走,混过了一天又一天,最要命的,是要盼星星盼月亮地过尚好几个月,才能等来从京城传到的些许消息,若论寂寞,恐怕没有日子比待在南荒时更寂寞了。

    刚开始的时候,皇甫世煦的身边,只有负责照顾起居的小厮,想说几句话吧,周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影子都没有,不过朝廷对被谪庶的太子素有规定,每隔固定时期,太子都要去接受地方官的训示,或者地方官会到太子的住处进行例行巡检,当然,地方官的所谓训示都是依照朝廷指定内容说的一套官话,但也会问问太子有何生活需要,闭门思过有何心得之类,再将收集到的这些情况呈报给朝廷,其中甚至连太子写过什么诗,什么文章,杂无巨细,依样誊抄送抵京师。

    若换了别人,心高气傲者,必定会觉得受到监视,满心委屈,可皇甫世煦不这么想,他太孤寂,需要一种途径来缓解内心的焦躁,故而他反将每次的例行会面都看做是节日一般,沐浴更衣,焚香迎客。

    为了能拉地方官多说一阵子话,不管是风土民情还是小到针头线脑的事,皇甫世煦都能拿出来诚心请教一番,那地方官从来也没被如此礼遇过,失势的太子怎么说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圣上只有这么一位世子,说不定哪天便咸鱼翻身,重登宝殿呢?

    识时务的地方官本也不敢过多为难太子,再加遭蒙太子的连番敬奉,不免虚荣心膨胀忘乎所以,于是不仅在写给朝廷的奏章中盛赞太子的仁德礼厚,还不吝自己为官的经验,将地方境内的一些人事关联之巧妙,系数教给太子。

    随着关系的日渐熟络,地方官对太子的行径,亦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暗示太子,很多事,只要不是公然违逆朝廷的行为,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子也不必让他知道。

    有了默许,皇甫世煦的活动轻松自在了许多,他开始和一些地方上的有识之士交往,获得了不少对时局的真知灼见,另外,最直接得到的快乐就是,以前门可罗雀,连下盘棋都找不到人,现在,简陋的蜗居倒时常成了朋友间,暇余聚会煮酒之地。

    皇甫世煦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让自己年轻的时光荒废在偏僻的,不发达的地方,更不会因被谪而愤恨或积郁,利用形势来生存是父皇对自己的一层考验,皇甫世煦不仅顺利地通过了层层不利难关,还令皇宫内收到他消息的帝后,甚感欣慰。

    然而终究度过来的这些年时光,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带给皇甫世煦别样的刺激,她捉弄他,开他的玩笑,看他出糗,让他正气不得急不得时,突然来个峰回路转,运从天降,不仅不由分说地帮了他,还不要他的任何酬谢,皇甫世煦感叹,聪明的姑娘或许有意,或许无意,他都不得不带着无法偿还的遗憾,惦记着这么一个人,期待下次见面时,能稍许付出。

    暮色降临,掌灯的太监见到皇上独自坐在光线已昏暗的窗前,都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一阵忙活,弄到泰宁宫灯火通明时,皇上仍是毫无反应一般,对他们浑然不觉。

    掌灯的太监没有勇气唤皇上,既然皇上没开口追究,谁还想多找事挨骂呢,于是又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寝宫。

    出来之后,才碰见郎宣,掌灯的太监见过郎宣,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郎宣此刻手里拿着几本刚刚送抵的文牒,听了掌灯太监的话,便叫他们不要出去乱说,皇上只是在考虑国事,掌灯太监应诺着,得到郎宣的允许,继续往别的宫里添灯而去。

    郎宣再度走进泰宁宫,果然见皇上还是痴坐着,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来了,可惜皇上依然像是没听见,郎宣只得叩拜道,“启禀圣上,奴才收到了刚从文书房转呈的奏本,是从三藩送上来的。”

    “噢?”皇甫世煦一听三藩,立即犹如进入警觉状态的猛兽,“都说了些什么,念!”

    “呃……”郎宣翻开最上面一本,开始逐字逐句地读起来,念完又是第二本,待念到第三本的时候,皇甫世煦打断了他。

    “好了!”皇甫世煦不耐地说,“都是些恭赞之词,听不听都无所谓,你就告诉朕,剩下的昌乐王是不是也已归藩?”

    “是,皇上!”

    “这么说,三位藩王都在他们所申报的期限内,提前归藩了?”皇甫世煦是询问的语气,可更像是自言自语。

    郎宣没有作答,他也无法作答,明摆着的事还问,那皇上所思谋的定不是王爷们是否归藩的问题。

    果然,皇甫世煦接着自言自语道,“不妙啊。”

    “什么?什么不妙,皇上?”郎宣摸不着头脑。

    皇甫世煦不语,一些忧虑他觉得没有必要和郎宣讲,没有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小太监,出不上主意不说,还平白徒增烦乱。

    三藩存异,若是趁机四处活动,那反而要正常些,可三藩都表现得太过温顺,丝毫未违规矩,这只能说明,要么三藩都办好了自己要办的事,要么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皇甫世煦忽然想起,从蓝振方面派出的人手所探知的消息,恒安王和顺安王都在百万庄玩了半月有余,当初,他并未以为意,百万庄是个销金窟,藩王去娱乐一下无可厚非,朝廷尽管明文规定官员不许涉赌,却没有对藩王有所限制,所以他一直在等,等恒安王和顺安王离开百万庄后的去向,谁料,却是这样的结果。

    那么,恒安王与顺安王是否真的只是去赌呢?

    很可惜,因为他的没有深究,而白白浪费了一次让郎宣借机查探的机会。

    可皇甫世煦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惋惜,百万庄是公众场所,往来的客人必定不少,大庭广众,人多眼杂,即使两位藩王确有什么秘密交易,也是私下和隐蔽的,便是让郎宣也住在百万庄,唉,又能查出个什么呢?

    再者两位藩王都是见过郎宣的,郎宣出现在百万庄不合常理不说,还会格外引起藩王们的警觉和猜疑,看来自己让郎宣秘密出宫,偷偷拜会玉鸣姑娘的决定是一点儿都没错,撞上两位藩王,除了打草惊蛇,简直一点益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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