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起和晏诗聊了一上午,也不确信自己的鸡汤能不能给晏诗一点帮助,但晏诗总归是把他给的联系方式收了起来。

    到了中午,张云起在晏诗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三个人靠着火炉,有滋有味地吃过中饭,张云起和初见就要走了。

    晏诗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

    坐在副驾驶位的初见看着那个带着白色毛线帽的瘦弱女孩挥舞着手臂,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两点钟不到,张云起就回到了市里。

    他先把初见送回家,然后回了家里的鱼粉店,把车停好,他刚进店子里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他老妈就走过来说:“去哪里了你?贵兵找你,说有急事。”

    张云起立即给王贵兵回了个电话。

    王贵兵接到电话知道是张云起后,立即说道:“老板,龙景园罐头厂的那些供货商今天来联众讨账,我和李厂长这边正在和他们协商处理,但大方向定不了,人一时半会儿劝不走……”

    张云起道:“我知道了,马上到。”

    挂了电话,张云起立即驱车前往燕泉大厦。

    他对供货商堵门讨账这事并不怎么意外,马上就是春节了,中国人嘛,一向遵循债不过年的习俗,大年初一不登门,除夕三十要讨债。

    其实当初联盛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时候,那些供应商看到民资进场,再加上王贵兵早先跟一些供货商有比较深的联络,大多数也配合地消停了好一会儿,现在大概是他们看着罐头厂最近的销量喜人,短短一个多月通过一连串不计成本拦腰砍价的促销手段筹了两百多万,正好,卡着过年前的这个时间点上门讨债。

    抵达燕泉大厦后,张云起直接上4楼。

    还没出电梯,他就听见联盛办公室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门口前的过道上还站了好几个联众的员工,一边看热闹一边说着不清不楚的闲话,直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张云起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声音才戛然而止。

    他们一个个吓得半死,连声叫老板好。

    “去工作吧。”联众的那几个员工看着张云起说话时脸上微笑,莫名地就有点心惊胆颤,但这个年轻老板显然不可能有时间跟他们谈心,直接走进联盛办公室,他们也一溜烟回了隔壁的联众。

    来讨债的供货商们全部在联盛会议室里,李季林和牛奋在跟他们谈,会议室里的声音相当嘈杂,在外面的王贵兵见到进来的张云起,立即走到他身边说:“老板,来了三十多号供货商,有些供货商我前面一直有联系,都好好的,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家伙故意煽动了一下,昨天去了罐头厂,今天上午来这里,现在已经在会议室里呆了大半天了,情绪倒还好,就是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有意见,李厂长没你的指示,拿不定主意。”

    张云起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个情况:“是不是有人煽动回头再调查一下,现在先把人稳住,跟我进去吧。”

    张云起推门走进会议室,看着三十多号人井然有序地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虽然一个个嘴巴像机关枪似的对着正上方的李季林喷射,但他觉得用“把人稳住”这个词语来形容他们似乎有点儿过了,相较于小半年前在龙景园罐头厂大门口泼屎泼尿的举动,现在的他们简直是讲文明树新风的新时代好中年。

    当然,这也不是没原因的,联盛收购了龙景园罐头厂,避免了破产,这些供货商们的货款有盼头,另一方面,最近罐头厂销量十分喜人,提升了他们对罐头厂的信心。

    要知道,这些供应商都是以前龙景园情况好时发展起的来,专门为罐头厂供应各类罐头原料,包括方元朝天椒、白萝卜、黄豆、春江鱼、菜油等等,但是随着罐头厂停产,这些本质上和菜农渔民并没有两样的供货商们愁得是不可开交。

    现在眼看着龙景园情况好转,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生产,他们在讨债之余,心心念念的另外一件事是继续为龙景园供货,自然不会做的太过分。

    “各位老板,下午好。”

    张云起径直走向会议室的前头,坐在首座的李季林立即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张云起坐下之后,面对着几十双疑惑的眼神,开场白十分朴实:“我姓张,叫张云起,龙景园的大老板,也是你们今天要找的那个人。”

    吵闹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些人都讶异地看着这个年纪怕是还不到20岁的年轻人。

    这群供货商在来之前,有不少人是打听过这个龙景园背后大老板的背景的,江川唯一一个开百万进口豪车的人,隔壁那家叫联众的公司也是他的产业,他们没想到,这个轻易不露面的大老板竟这般年轻。

    张云起敲了敲桌面,把大家的视线聚拢过来,道:“诸位来这里,是为了以前龙景园欠下的货款,说实话,那些货款是龙景园以前遗留下的历史问题。当然,既然现在联盛收购了龙景园,为大家结清这笔货款,联盛是责无旁贷的,而且我也充分理解各位的难处,你们今天来联盛讨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下面的菜农渔民。所以在这里,我可以向诸位保证,联盛一定会给大家结清货款,大家应该能够看得到,自从联盛接手龙景园后,龙景园的发展势头是非常不错的,罐头销售额达到了三百多万,积压的罐头差不多快卖完了。”

    这时候有供货商起身接话说:“张总,我们都相信你说的话,罐头厂的情况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确实实打实好起来了,我们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对!如果不是张总您出手收购了罐头厂,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大家可不会心平气和的来这里讲道理。”

    “张总,既然你这么理解我们,罐头厂现在也有钱了,那就把钱结给我们吧。”

    “跟龙景园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们也是有感情的,这马上就过年了,下面往我家讨债的菜农把门槛都要给踩破了,这次我跟着大家来要钱,也是被逼无奈呀。”

    张云起听着供货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笑着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在谈具体的回款方案之前,我想先在这里说一下龙景园的下一步动作,正月初八,龙景园会重新恢复生产,我承诺,届时会继续采购诸位的罐头原材料,只不过在龙景园升级转型的这个节骨眼上,我也确实需要大量的资金,用来更新生产线,安置职工。因此,这个以前遗留下来的货款怎么回款,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按照一个折中的方式来处理,在罐头厂恢复生产的三个月之后,你们的历史遗留货款按阶梯式分批次来结算,保证半年之内结清,这个可以现场和诸位签订协议。”

    会议室里的气氛又沉寂了下去。

    张云起话说的十分有条理和章法,也比较叫人信服,然而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事,这些菜农渔民贩子们也会把小算盘打的哐当响,反复地思磨后,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新任的年轻老板的回款方案就是要把货款再拖上三个多月,而且到时候能不能如期付清也是个未知数。

    当然,联盛公司就在这里,龙景园罐头厂现在也办的越来越好,张云起又算得上是江川市数得着的大老板,因此,以眼下龙景园的发展情形来看,他们倒也没那么怕货款收不回来。

    然而,一件事情,有人觉得还行,也一定会有人觉得不行,有那么几个供货商就在会议室里嚷嚷了起来,或许是急缺钱,也或许是其他原因。

    张云起敲了敲桌面,说道:“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接下来签订协议的具体事宜,让李厂长跟诸位老板详谈,最后,我想说的是,诸位也是龙景园多年以来的合作伙伴了,一起经历过辉煌低谷和无数的风风雨雨。在这里,我代表龙景园200多名职工提前向诸位拜个早年,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现在是龙景园转型崛起的关键时期,我非常希望诸位能与龙景园并肩作战,重现昔日的辉煌。”

    说到这里,张云起起身道:“当然,如果有个别的老板对这个方案不满意,我也绝对不会勉强,烦请你们在会后找牛奋牛总报个名。钱,我张云起今天就给。但是,你今年种的菜和捕的鱼,我也收不起了!”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张云起不再多说,从前门离开。

    跟出来的财务经理是个女人,她十分关心地小声问张云起:“张总,到时候有人跳出来真要钱,难道真给啊?”

    张云起看了她一眼,说道:“回头你让王总把刚才在会议室里嚷嚷的那几个供货商给我记下来。”顿了一顿,又问:“对了,你今天看到马史马总了吗?”

    财务经理对张云起的答非所问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不好再问,说:“这个不太清楚,马总这两天好像一直没来上班。”

    ******

    新百货大楼歌舞厅。

    华灯初上时,这里已是人潮涌动。

    三三两两的江川青年男女挤着人群走进歌舞厅。

    歌舞厅入口处有人收钱卖票,门厅负责查票盖章,穿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走廊,拉开厚重的廉价紫红色绒布帘幔,就能看见中央的一个大舞池,舞池的地板用黑白瓷砖拼接而成,这是在九零年代那会儿极为流行的装修风格。

    舞池两边有些卡座和散座,舞厅最上面有小舞台,是唱歌和领舞用的,侧面是酒吧台和点歌台,点歌按曲收费,吧台售卖酒水零食。

    台上唱歌,台下跳舞。

    舞池里有时飘荡着含情脉脉的曲调,有时是激昂奔放的的士高,有时闪现着激情的迪斯科步伐,有时又是优雅的国标舞姿。

    在这里,男男女女大人小孩的秩序已然和白天大不一样,在昏暗的灯光下,震耳欲聋的音响中,年轻男女们唱着跳着躁动着放肆着,疯狂又刺激。

    吴雅丽喜欢这种疯狂刺激的宣泄方式。

    这一天晚上,她跟几个小青年在新百货大楼歌舞厅玩。

    从广义上讲,现在的她已经是一名正式走向社会的大人了。

    陈心怡、姜敏、伍娟、何莉萍同样如此。

    对此吴雅丽心里很无所谓,自然不会去找她那个亲舅罗大海问为什么。陈心怡、姜敏、伍娟、何莉萍倒是极后悔,估计她们的爸妈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了吧,一直哭哭啼啼的,问她说要不要上门去跟晏诗道歉。

    吴雅丽心里腻歪透了。

    这算什么?

    给人家喂了一口屎自己再吃一口?

    她可一直还惦念着李雨菲的那一巴掌!

    吴雅丽点了一根烟,端起啤酒跟卡座的三个青年碰杯,说:“这周五有时间吧,叫点儿人,给我办个人。”

    三个青年年纪比吴雅丽大不了多少,18到20岁之间的样子,长长的头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青年凑到吴雅丽面前嬉笑说:“说来听听,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竟然敢惹我吴姐?”

    “你们不认识,但是个大美女。”

    “得!这个大美女交给我。来,干了。”

    四人一连串干了十多瓶老燕京,然后跑到舞池中央跳舞,在昏黄的灯光下,激昂的旋律中,吴雅丽和舞池霉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一样,摇曳着奔放的舞姿。

    离开新百货大楼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吴雅丽还很亢奋,准备和三个小青年去裕仙街觅食喝酒,只是三人膀胱不好,跑厕所倒水,她一个人先下楼来到街上呼吸新鲜空气。

    那时候的街道上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只有橙黄的灯,漆黑的夜,喧嚣了一整晚的新百货大楼早已经迎来沉寂的时刻,偶尔有酒鬼从歌舞厅出来扶墙而行,但少有人影,吴雅丽突然感觉有点冷,点了一根烟,往门口走,只是这时,迎面走过来两个身材高大带黑色帽子的青年。

    吴雅丽没在意,直接走过去,双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感觉到眼前一黑,脑袋被一个东西罩住,她反应过来后,刚要大叫,脑袋“砰”地一声巨响,然后听见一个家伙声音冰冷的说:“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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